土坝边上还趴着一条看家的大黄狗,远远便嗅到我们三个陌生人的气味,精神矍铄地站起身来对着来客狂吠不休。我被这龇牙咧嘴、一脸凶恶之相的可恶家伙吓住了,不敢随意接近忠诚的卫士为主人守护的领土。姐姐在一旁幸灾乐祸。
两个老人停下说话,用四只凹陷进去的眼睛盯瞧着我们仨。着实是苍天无情,可怜的老头老得快要进土了,但他身为一家之主的威严还在,粗声严厉地对着大黄狗呵斥了几句。
大黄狗不甘心似地叫了几声后,就止住了凶残嚣张的气势。我被老头几句响亮的吼声震得愣了会儿神。
显然妈妈是认识这户人家的,两位老者的记忆也还很清晰,都没经过母亲提点,就叫出了妈妈的小名。像是荒山野地突迎访客,夫妻俩很开心,笑起来露出掉了几颗牙齿的牙龈,就如同小时候换牙齿时一样的叫人难看。尽管母亲极力表示不用客气,但他们依旧顽固地让出自己坐的矮凳木椅,热情地招呼我们仨坐下喝水,老太婆进屋又颤巍巍地端出来一个矮凳子,姐姐连忙迎上去接过。
“坐下喝口水嘛,我进屋去拿点瓜子花生出来。”
“不用麻烦您了,婆婆,我们就来转转,等会儿就走了。”姐姐像是深谙其中的客气礼仪之风,让我不免脸上发烧。
执拗的老人又慢悠悠地晃进屋里,少顷,端出来一个矮沿圆瓷盆,里面有瓜子、花生、糖果。走到我们面前,招呼着我们抓几把吃,姐姐诚恳地道谢后接过来,然后递给我示意了一下。我看到几颗糖果都变质熔化了,瓷盆里也裹着一层黑灰,本就少的口欲瞬间消失个彻底,于是,向流萤摆了摆手。妈妈站着和老头子寒暄聊天,看见姐姐递过来的果,象征性地抓了一小把瓜子。
见到凑过来的姐姐,老头子顺势问道:“这是你家的两个娃子啊?”
“是啊是啊。”母亲笑容可掬地答道。
“呀!五六年没见,少爷小姐都长这么大了啊。”婆婆竭力睁开一双浑浊的眼睛打量我和流萤,也不知道究竟看清楚了没有。
流萤眉梢带笑,剥开一颗花生,对着两老人说道:“您两老身体还很健朗啊,脸上红光满面,是长命富贵之命啊。”
“这姑娘净说些好话给我们听。”他的身上还挂着像细线样的竹条丝儿。“我们自己的命自己清楚得很哟,过不了几年就得下土了。”
“那怎么会呢!”
四人闲谈起来,也是一方欢乐的小天地,尤其是对两个老人来说。只不过,我向来不喜欢这样的场面,所以自顾自地站在土坝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极目远望对面的山。那条大黄狗可是精明得很,唯独对我留有戒心,时不时地抬起头乜斜我两眼。我很想扔颗小石头或者木枝过去,逗它玩玩,但又担心这个狗东西会以为我是在挑衅它,露出利齿来撕咬我。玩逗在相熟之后是增进友谊的行为,陌生时确实可能被误会成挑衅。
妈妈问起两位老人最近有没有看到谁来给自家的父母挂坟烧钱。两位至少年逾古稀的老人老妇说的话有点含糊不清,可能与掉落的几颗牙齿有关。
“嗯……前几天听见鞭炮响,是有看到一个人来给你父母挂坟烧香,但我们也不认识那个人,以前从来没见到过。那个男人还在坟前待了好一会儿,然后又去你家的老屋看了一阵儿,最后就开车走了。看他的穿的衣服,像是个城里人。”
接下来的话被淹没在鞭炮的吵闹声中。妈妈扭头看着来时的方向,我们都扭过头去看着来时的方向。一时之间,都默契地等待着鞭炮声的静止消失。
“爸爸等得久了。”姐姐调笑了一句。妈妈平静地附和了一句。
顷刻之后,鞭炮就响完了。被打断的话也接续不上,说明来意后,妈妈拿着老头递过来的一把割草刀就走了。姐姐说去看一下老屋。
“婆婆他们种的红花生好吃。”流萤捏破壳,放到嘴巴前吸进里面躺着的红衣小胖子。
“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还种地啊。”
“哎,这你就不懂了。”她将果壳随手扔在枯草丛里,“两老人种点地不仅是为了自己吃,更是为了他们的生活。”
“生活?难道他们不应该好好享受晚年之福吗?”我想着为了那几块黄泥巴土地而劳累摧残自己老迈的身体值得不值得。
“不不不,他们靠种地生活了一辈子,要是突然让他们闲出双手来反而会使他们不习惯。人家只是想找点事情干,不想坐在家里每日腐朽数时间而什么事情也没做。这是他们应有的生活,而且对于他们来说,这样活着才是一种享受。”啪的一声果壳裂开的脆响,她吸进最后一颗花生里的三粒红色果实,“每天努力而有意义地活着。像福贵一样活着!”
难道不是苟延残喘地活着吗?我沉思。
“你讲的大道理可真多啊!”
“它自己在而已。”
5
没人经营维护的家迟早会倾倒破败。
坍塌的土砖白墙,腐烂的木头,生锈的铆钉,青黑的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