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盖聂方才有空解开腿脚上的桎梏,站起身来。不到一刻功夫,被派来拷问他的三人俱遭横死,然而第一人却是死在第二人手里,第二人又遭第三人暗算;这一番生死剧斗,并未用上任何上乘武功,却别有一番惊心动魄。他看着三人尸体,胸中毫无快意,只是苦笑:这三人功力俱十分不俗,若与他同在城墙上放箭,不知可杀伤多少敌人。赵国并不缺高手英雄,却各怀阴私,内斗不止,难怪终究要输。
他担心公子嘉又派人来,于是拔出九死,穿窗而走;此时大约是下半夜,弦月隐匿不见,邯郸城内多半一片漆黑,只有四面城墙上远远可见火把来回巡视。大小街巷均十分寂静,人语犬吠偶可耳闻。
盖聂此时对城中路径已经十分熟悉。他一路上提气疾奔,故意七拐八绕,并未发现有人跟踪,这才终于放心,逾墙跳入李牧府中。他担心喝下去的那袋酒还有什么余毒,遂坐在地上调息片刻:真气上走膻中,出肩井,经尺泽、少冲,自内关收回,运行三周后再收回丹田——感觉畅通无碍,方才站起身来,向堂前走去。
他径直走到原先堂上设祭之处,以剑柄从供桌上提起一件物事——竟是一颗不曾腐烂的人头!这正是他前些日子亲手放置于此的郭开首级。虽然李家此时人走屋空,家中物件收拾得干干净净,唯独这件“祭品”却谁也不会带走。盖聂闭了口气,拔剑挑开首级脑后的发髻,从乱发中拨出一块白璧来。
原来那夜盖聂连番苦战,终于杀死祸首郭开,为武安君报了仇;就在他用剑斩下郭开头颅时,发现此人脖子上系着一只锦囊,内里鼓鼓囊囊;打开一瞧,只见里头装着一枚白璧,晶莹无暇,触手温润,必是稀罕之物。盖聂心中一动,暗想:这块璧虽然珍贵,但以郭开的豪富,什么样的宝物不曾见过,值得他本人贴肉保管?难道这璧里藏着什么重大机密?他当时便有所怀疑,直到今日与公子嘉的三名下属一番交手,方才确信这就是那块价值连城的和氏璧。
盖聂当时便想这宝物或许另有玄机,不便留予他人,于是将郭开蓬乱的白发在脑后打成一个髻子,刚好把白璧藏于发髻中,然后浇上雪水,冻成一整块冰,连夜带回邯郸。他回城时并未想好该拿这东西如何,于是干脆当做祭品,和郭开的首级一并大喇喇地摆在供桌之上。后来冰块融化,众人进进出出,但谁又敢盯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细看?如今公子嘉派人暗中逼迫,反令他拿定了主意——和氏璧虽然原属于赵国王室,但赵王迁本就是杀害李牧将军、断送井陉十万赵军的真正罪魁,他怎肯将宝物双手奉上?而公子嘉人品又如此低劣,难成大事。
盖聂原计划设法潜入敌营、制服秦军主将,软硬兼施,逼迫对方立誓不可屠戮平民——但此举十分冒险,将领周围必有亲兵部曲重重保护,如果时机不当,即便身手再高,恐怕冲不到中军帐前便会被当做刺客乱刀分尸。他想起在楚国时师弟关于随侯珠的一番议论:“师哥不信,自有人信;信的人倘若恰好是一方诸侯,那么区区一颗珠子也会有呼兵遣将、血雨腥风的能耐。”
无论关于和氏璧、随侯珠的那些传闻是真是假,至少公子嘉之类的王族贵胄十分笃信这个传言;相信秦王也不会不心动。如果他以“献宝”为名,自称知道和氏璧的下落,或许便可直接获见秦国将帅。此举虽缺了几分英雄气概,却多了不少稳妥胜算。盖聂自忖道:我是纵横一脉,以口舌取胜,本属正道。见到王翦,最好装作不会武功,令他失却防备之心;只不过我不擅此道,容易被人瞧破。若是小庄易地而处,大概必能装得毫无瑕疵。
他站在原地胡思乱想了片刻,自己也觉得好笑,决定之后再相机行事。又想到公子嘉急急派人来拷问,恐怕出城外逃之日近在眉睫;到时邯郸城中空虚,非陷落不可。他再三考虑,终于在后院掘地三尺,将和氏璧装在木匣内、埋入土中,做上标记。然后随意寻了间屋子,和衣而卧,养足精神,只待天明继续厮杀。
然而大约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城北忽然传来密集的鼓点,接着是人喊马嘶,烟尘四起,火光燎天。盖聂凛然跃起,心道:秦军竟然趁夜攻城?还是说——公子嘉自开城门,突围冲出?他握剑跑出屋外,一路向着北面飞奔。城中虽仍黑暗,遥遥天际却比先前多了几分惨白。四面犬吠大盛,混杂着慌张失措的脚步声、尖叫声、悲鸣声。而那些本来无处可居的流民、乞丐,更是扶老携幼,胡乱奔走,不知可往何处。盖聂见道路十分混乱,只得跳上屋顶,向北远眺。只听城门附近喊杀阵阵,马蹄踏踏,震地而来。从北到南,一团高低起伏的呼喝,如凄厉的北风一般在人群中扫过:
“邯郸城破了!邯郸城破了!!”
此时终于破晓,东天朝阳升起,洒下金线万道。盖聂浑身一震,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