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脑筋伤脑筋,本来不想闹出动静的。”无咎为难地敲了敲脑壳,“没时间处理这些尸首了。等他们的伙伴起来交班,或者新郑派了人来查问,一定会找出我们的线索,循着痕迹追下去。”
“待我们渡了河,便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红莲关心的是另一件事。她忧心忡忡地抚着棺木的一侧,问:“出了这么多汗,他还好么?”
火魅在马车里答道:“少主人自出山以来总共发作过两次:一次在刺杀大司寇韩于安之前,一次在公子非入秦之后。每次发作,都是这般辛苦。他需以师门秘术‘玄武息’压制真气的逆行,五感俱失、五体俱止;只要挨过三五日,便会恢复如初。”
“还要三五日?”
“若是能以真气助他调息,可以缓解症状。不过,眼下我们没有那个余裕。大人吩咐过,在渡河之前,绝对不可开棺。”
红莲只得重新登上车子。无咎将一匹结实的白马套上了柩车,亲自驾驭,让马儿小跑起来。他们计划在日落之前进入山林之中。
夜幕披上繁星的时候,蒲阴村已经消失得看不见了。红莲从车窗中伸出头来,默默辨认着附近的景色。白凤早从车厢里钻了出来,坐在马车顶上,几只蓝色的小雀儿停在他的肩头。马车转弯的时候,他用脚勾着车顶倒挂下来,向西南方一指。
“那里。”
“什么?”
“你家。”
红莲沿着他的手臂向后眺望。一片漆黑的荒野、田地、树木,然而遥远的某个地方,可以看见依稀的火光和烟气。那是新郑。
她忽然有种嚎啕大哭的冲动。不过这样只会引起同路之人的惊愕与厌烦吧,还会给他们带来潜在的危险。她忍住从胸腔传来的疼痛,尽可能冷淡地答道:“韩国已经不存在了。那里不是我家。”
不是可以回去的地方。
她想起夏宫的那一池莲花,年年都在她出生的时候绽放;想起童年里那些漫长的酷暑,母亲脸上疲倦又温和的笑意。在那样宁静的夜里,热得几乎无法入眠的时候,一条冰凉的水蛇竟会从菡萏池中游上宫殿,偷偷缠上她的脚踝;而她从未感受过惊惧,只会做上一个绵长安稳的梦。
梦被碾碎在过去的虚空中,永远无法拼凑回它本来的样子。
红莲对自己摇了摇头。仿佛嫌她还不够烦闷似的,白凤又从上方捅了捅她的发髻,悄声道:“快看前面。”
红莲瞪他一眼,倒也转头看着马车前进的方向——忽然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前方的路中央有个模模糊糊的黑影,不知是人是鬼,像被风吹着似的,安静飘忽地朝他们走来。
马儿还毫无知觉地喷着鼻息往前赶路;无咎等人却各自绷紧了呼吸。
黑影越来越近,红莲终于看清那大抵是个人——是个穿着灰衣的高大男子,打扮像个普通的行路人;头上的斗笠压得很低,遮住大半张脸。他脚下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对于迎面而来的送葬车队,似乎没有多看一眼。
如果是普通的行人,夜里迎面撞见了送葬的队伍,心中多少会有些惴惴吧?就算这人胆大包天,也该往路边让一让,莫要被柩车两旁的人碰上……然而那人的脚步简直像用尺子量过似的,不闪不避地走来,没有撞上一个人,却也没有偏离一寸;就这么恰巧地与柩车擦肩而过。
不知是不是错觉,就在那一刻,车上的棺木突然颠簸了一下;幸好两旁的人及时拉住绳索,才没有令它歪斜。
虽然只是个小小的事故,红莲却无端地出了一身虚汗。
一定是车轮不小心咯上了小石子。她安慰自己。这世上,哪有什么奇怪的“感应”。
深夜,小道上愈发冷清,静得只剩下车轮滚动的咂咂声。偶尔伴上两声乌鸦的鸣叫,听得人心中凉意更甚。
“有人跟着我们。”白凤忽然开口。
“……什么?”
无恤停下脚步,侧耳倾听了许久。“为何……我丝毫感觉不到生人的气息。”
“我也没发现周围有什么异样的动静。”无咎道,“此人的隐匿之术,一定相当高明。”
车里车外陡然紧张起来。就在这时,车顶上的白凤再次伸手一指:
“就是那个人。”
红莲掀开车窗。她一瞬间感到脊背阵阵发冷,心却跳得又快又急。
那个方才在路上偶遇、戴斗笠的男人,赫然站在道旁一棵枯死的老树顶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们。
他不是走到他们后面去了吗?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路的前方?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他的行动?
况且,此人是从我们将要去的方向来的,应该与秦国的追兵没什么关系啊?!
她握紧了链剑的柄。不消说,流沙众人的手也各自按在趁手的武器上。
无咎和无恤打了个眼色,蓦地像两道离弦之箭一样向那个怪人疾冲过去。两人自左右夹击,配合得十分默契。
怪人的身体微微抖动了一下,有如水面上出现了一道涟漪。然后他整个人不见了。
扑了空的两人坠到地上,面面相觑。不止是他们,所有人脸上都挂上了又惊讶、又恐惧、又不知所措的神情。
白凤“啧”了一声,小小的身体冲天而起,像一只雨燕一样在梢头点了一下,跃进了林子深处。眨眼功夫他盘旋归来,继续坐在车顶上,一言不发,像在生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