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闵扬也会庆幸自己活得年纪够长,否则他还真的读不懂刚才那一瞬——那是充满期待地迎来曙光,走近才发现其实是残酷的现实,最后只好假装自己无所谓的情绪简化版。
简化,是因为没有人想听他的详述,来找他的人不是催债就是催命,哪有人管他吃了多少餐泡面、熬了多少个通宵?
简化,是因为他曾费尽唇舌,对每一个有可能帮助他的人讲述自己的遭遇,而现在他终于明白,就算他的故事能博得稀稀落落的同情,那同情也不足以改变他的处境。
简化,是因为这个失望的过程他经历了无数遍,形成了反射弧,导致不需多加大脑思考,只要在言语间思及曾发生过的某一个画面,那些记忆里加诸于心上过的钝痛就会自行溯流而上。
或许连秦臻自己也没意识到,那个眼神出卖了他的期待和孤独。
闵扬将手掌轻轻地覆盖在秦臻肩上——手掌放置的位置确实是秦臻肩上没错,可他却莫名感觉到像是按在了自己心口。
他小心翼翼地问:“还疼么?”
“当然啦,”秦臻用背贴着他的手心未动,懒懒地垂眸道,“脱了那么久没复位,好疼啊。”
闵扬:“疼就休息,别玩游戏了。下次再有人来,我帮你打发他们。”
说着,闵扬拍了拍自己的臂膀,以示有他在,不用慌。
秦臻毫不留情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眼睛翻回来的时候准确地落在闵扬身上那个巨大的五彩飞仙logo上:“指望你?”
话虽说得刻薄,但他脸上还是忍不住挂了几分笑意,像是吃了口美食后想仔细品出口中这菜到底是什么原料制成一般,思量着这话。
“等人来了你就知道啦,很多都是不大的小孩。”秦臻用手比了几个参差的高度,“还有些家里好几个孩子的,一路哭着来,来了坐着哭,不打我也不骂我,从早晨哭到晚上。他们也是真没办法了,要是能好好地生活,谁想活成这个样子呢。”
看着那个顶多甘蔗粗细的手腕,闵扬想起那张连翻身都翻不了的行军床、连风扇都没有的闷热房间,从心一直酸到了牙根:“他们光哭?那你屋里怎么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肯定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好说话啦,要是哪天遇上一个你这样的……”秦臻从肩到胸再到腰腹腿打量了闵扬一遭,“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在想,完了,今天能给我把电脑留下就不错了。”
闵扬:“……”
秦臻佯装一副惊讶的表情:“你居然没趁我睡着偷偷搬走。”
闵扬:“……”
秦臻:“有时候也有小孩给我发信息,说秦臻哥哥,我家里怎么怎么样了,能不能给一点钱。这种时候我就觉得,我是没家人了,可是在一定程度上,我和他们又被圈成了一家人,尤其是那些没逼过我的,我更不忍心不给钱了。你打给我的钱,我回头就打给了他们——好歹我在家打打游戏就能赚钱,他们出去打工得打成什么样才能赚这么多钱呢?”
即便那些人也是受害人,可他将他们当做“家人”的时候……他们又将他当做了什么?
他的世界是何等的凋零枯竭、感情匮乏,才会将敷衍的问候和要钱的开场白当做变相的温情?
闵扬感觉手上托着的重量多了几分,索性将手臂送了过去,坚定地扶在那人的身后:“你一个人,要负责多少人的生活?”
“说不上负责,就是最低限度的维持,家里的劳力没了,剩下女人带着孩子,他们过得也很苦,都不是装的。”秦臻低声说着,又重复了一遍,“我还不能死啊。”
闵扬的手臂从他背后绕过,揽着他没伤到的那边肩膀,沉声道:“嗯,不会的。”
秦臻:“所以你到底有病没?”
闵扬:“……”
秦臻困惑而严肃地看着他:“你是没有,还是不确定?我咬你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你的血还是我的血,医生说伤口直接接触有可能传播。”
闵扬震惊:“明明是你咬破了我,哪来什么你的血?”
秦臻冷笑一声扯了扯自己的嘴角,露出里面一块未愈的新伤:“呐,不是你咬的?狗咬的?”
“哦,这个……”刀光剑影短兵相接之际,小伤在所难免,闵扬无话可说——虽然他心里觉得很有可能是秦臻在挣扎中自己咬到自己,但是毕竟无法场景还原一遍,就像当时秦臻嘲笑他战士玩得水,他也无法将对战中的每一个技能重播一遍来加以反驳一样。
“可你有必要说话这么难听吗?什么叫狗咬的?”闵扬思索了一阵,终于找到自己听得不顺耳的原因所在,胸中有气却又不敢对他大声说话,生怕一口气将人吹走了,指着医院的方向道,“我哪里让你和那老头看不顺眼了,你们两个为什么非要说我是那什么病?”
说到这儿,秦臻从他手臂上直起身,似与之划清界限:“那我问你,你和多少人亲过?”
闵扬胸怀坦荡:“就你一个!”
秦臻瞬间笑弯了腰:“哈哈哈哈!”
“笑什么?”闵扬还是第一次见他笑得这么由衷,本该是件高兴事,可前因后果实在让他郁闷不已——第一次有什么可笑的?若非如此,他怎么可能那般不得章法?
后来他在来回开车的路上又思索过多次,当时那个地理位置和前提条件,他应该这样……这样……再这样……就不至于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不堪了,回想起来那画面,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