淞沪战场溃败,唐生智弃城而逃,南京被屠城……何宝云抱着两个女儿的照片哭得几次晕厥。街上到处是拖家带口匆忙西迁的难民。学生们之间不断聚会交流、游行抗议,越来越激进的言论陆续发表。
都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又说天地有玄德,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且无论是因为不仁还是有德,春天的脚步都没有因为被鲜血染红的江水和隆隆的炮火声而推迟或提早。为了来年的口粮,农人们按时开始春耕。
梁冬哥那时在庄子里看人春耕,正好碰上前线兵败逃进来的两个伤兵。庄子里的人都不懂止血,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伤员躺在那里,一直喊口渴,到了夜里就咽了气。第二天天没亮,两人尸体的手脚捆在一处,被挑夫担着跟抬牲口一样抬走了。
没人多嘴,只有阿婶在一边哭:“作孽啊,都是爹生娘养的,不能这么糟蹋啊……”阿叔叼着烟斗默默地抽着烟,妇孺们在一边抹眼泪。那时他恍然觉得野田山郭间的风都在呜咽,带着呛鼻的焦味。
三个月后,他翘家投军成了陈怀远的副官秘书。
山河千古在,城郭一时非……梁冬哥眯了眯眼,把思绪拉回。他深吸一口气,闻着并不甜美的土腥味儿,打量起周遭的景色来。
武承燮出来的时候,看到梁冬哥正站在田垄边的柳树旁。一身深灰的中山装,领口没扣,双手还插在裤兜里,看起来闲适随意。但梁冬哥毕竟人高腿长,直直地站在扶风的弱柳边上,更显得挺拔有力。只有不甘寂寞的微风,吹得他头顶的一撮小短毛在左摇右摆。
水田像镜子一样映着明晃晃的天光,绿柳黄芽,黛山春花,又有这么个龙章凤姿照鱼雁的人,天光水色映得人脸庞如雪似玉,真如一幅画。
梁冬哥听见身后有人打招呼,回过身见武承燮出来了,忙问他情况如何,只听武承燮在那里苦笑:“陈怀远现在心灰意懒,说什么都听不进去。我跟他说了许多话,不见他同意也不见他不同意,只见他抱着酒壶一杯一杯地灌自己。”
梁冬哥听了不禁皱起了眉头,一边还不忘宽慰武承燮:“看来是我太心急了。既然陈怀远现在的情绪还不稳定,那他身上的工作就先放一放。”
武承燮叹了口气:“我觉得他的事情还是得让你来……不过你现在在国防部身负重任,陈怀远这边……回去再研究研究。现在我不方便多做逗留。走了。”
梁冬哥点点头:“不送。”
目送武承燮离开后,梁冬哥担心陈怀远的状况,便转身进屋去看他。进了房间,只见陈怀远果真如武承燮所言,坐在地上喝了个酩酊大醉,心里顿时生出几分气苦。气他现在不肯振作自甘堕落,也苦他这次精神上遭受的打击确实太大。
陈怀远扭头见梁冬哥来了,也不招呼,转过头去继续喝。半晌,忽然来了一声“冬哥”,把梁冬哥吓了一跳。
“我在。”梁冬哥走到陈怀远身边,陪他一起坐在地上。
陈怀远打了个酒嗝,长出一口气,醉醺醺道:“我这辈子算完了,你还来管我做什么?”
“谁说的?”梁冬哥马上打断,安慰道,“现在两军僵持,多的是用人的时候。”
陈怀远闻言不禁失笑,摇头道:“你不用安慰我。我自己知道我现在就是个废人,连军统都嫌在我身边安排监视是浪费。”
梁冬哥眼皮一动,不知想到了什么。
“其实胡东昌和万荣举都来找过我。胡东昌许我一个兵团,万荣举许我中原省的军务。可我实在一点心情都没有。过去,我总觉得自己不差他们一等,我觉得老头子虽然打压我,但对我的成绩是看在眼里的。可如今,”陈怀远自嘲地笑笑,胡乱揉了把自己的头发,“我难道还要被校长嫌弃了然后涎着脸在同学手底下讨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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