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据说是百年难遇的寒冷,在作家先生有些久远的记忆里,不过是深秋时节的某日,王都便迎来了一场初雪。
这天傍晚,安迷修披着大衣翻看着从图书馆借来的文献,托最近消停多了的某人的福,他终于有工夫做一些正事了,但这样庆幸的感慨并没能维持太久。
咽下一口热茶,少年抽了抽有些发红的鼻子,对外面敲打窗户的动静充耳不闻,目不斜视地对着书本写写记记。
“安迷修!你敢爽约试试!”隔着窗子传来某个家伙愤怒的低喊。
“我答应你什么了?”为防止这恶棍当真一拳打碎玻璃,又或是招来巡视的舍监连累自己,年少的作家先生还是无奈地打开了窗户。
“当然是回礼的事,歌剧的场次我不是才和你说过吗?”
“……”
其实他早就养成了自动过滤对方的废话的好习惯了。
“愣着干什么,快出来。”
“大门已经落锁了。”
“那就从这儿出来啊,”雷狮满脸不耐地拍了拍窗框,“别告诉我你住一层也怕高。”
安迷修正想接一句“巧了我怕”,却被突然刮来的一阵的寒风打了个措手不及。纷扬的雪花乘风而入,在将少年冻得一个激灵的同时也晃花了他的眼睛。
似乎同样被这阵风惊到,年少的公爵微张着双唇也是一愣,神态竟是少有的可爱。
挂在把手上的提灯安静地发着光,为探入窗子的那张脸镀上了一层暖茸茸的轮廓,被风裹挟而来的细雪飘落在纤长的睫毛之上,而后缓缓地融化,在末梢凝结成一滴映着小小灯火的水珠……
灯,雪,睫毛。
不由分说地,这个短暂而细微的瞬间便在作家年少的记忆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安迷修鬼使神差地动了动嘴唇,声带轻颤的幅度似乎带动了肺腑的嗡鸣,透过面前呼出的白色雾气,他听到了自己恍惚的声音——
“好。”
他听到自己这么说。
☆、r 7
那天的雪并不大,刚刚好缀在发梢,融化前又被风带走。
安迷修想自己一定是疯了,不然为什么会翻出窗户,和这家伙溜出学校。
那天的歌剧演出据说无比成功,从剧本到演员,一切都完美得无可挑剔,只可惜他跑了神。
当美丽的女主角怀抱着爱人唱出最后的词句,舞台上的灯束集中又变暗,厚重的天鹅绒帷幕缓缓合上,观众们纷纷起立,剧院一时掌声雷动。
“希望这份回礼你能喜欢,我的朋友。”年轻且富有磁性的嗓音在耳畔响起,语气并不郑重却也绝不轻慢,有着贵族阶层特有的抑扬顿挫的韵调。
吹拂在耳廓的吐息扯回了少年不知飘到何处的注意力,不动声色地拉开两人的距离, “我什么时候和你成为朋友的?”他眯着眼问道。
“……当然是我们灵魂契合的那一刻。”包厢中的年轻人走向衣帽架,回头笑了笑。
“……”年少的作家听得不真切,“你说什么?”
“别像个小姑娘似的叽叽喳喳问个不停,”扬手便将对方的风衣丢在了沙发上,雷狮抱臂挑了挑眉,“你还想不想返校了,优等生?”
虽然不明白这个想法奇怪的骑士为什么坚持将那次仪式视作一场羞辱,但那个误会显然也不能在短期内解开,于是懒得多费口舌,他强硬地转移了话题。
他们坐上马车返回学校,带着体温的羊皮手套被强硬地戴在了一双被寒风吹得发红的手上,却又被对方以更强硬的态度退了回去。
被胡乱塞回雷狮衣兜的手套一个指头俏皮地翘在外面,“我不需要。”棕发少年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沉默半晌,复低声道,“……谢谢。”
——也许这家伙并没有自己印象中那么无可救药。
这样的想法一旦发了芽,便如同藤蔓一般,开始无限制地滋长,不消多时,便攀援着将整颗心盘绕了起来。
当两人之间的僵局被打破,当年少的作家终于愿意卸下心防尝试接纳,一切就开始变得不一样起来……
而愈长久地相处,他便愈发被那位贵族少年身上某种奇异的特质所吸引——那究竟是什么,又到底是何原因?
也许是因为那双神态高傲的紫眸在谈及航海时,也会像每个憧憬着梦想的少年那样闪闪发光;抑或是由于那双骨节有力的手并非只会争强斗狠,它们同样能够在尺幅巨大的纸张之上驾驭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尺规,画出一张张繁复美丽的星图……
就像突然要一个人为自己的灵魂命名,他的脑海里可以瞬间涌现出无数的念头,但每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却都是那样的似是而非。
“改观?”年少的作家扯了扯嘴角,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家伙,“好吧,就算有所改观,我也不会做您的骑士的——实际上,这件事和你并无干系。”
浅青的瞳仁仍旧剔透,其中的翻涌的复杂情感却愈加晦涩难明,“雷狮,我不会成为任何人的骑士。”
“阁下不觉得自己搪塞人的借口太荒唐了吗?”俯视的紫眸带着冰冷的怒意。
“我没有搪塞你。”
“没有?那被你挂在嘴边的‘骑士道’又算什么?”
“那是我的理想,即便它注定无法实现,我也愿意一生践行那些高尚的准则。”
“怎么不能实现,”年少的公爵拧紧了眉,“只要你……”
“不行,”安迷修打断道,眼中一派不可动摇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