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休息会儿,我先走了”钟子玉起身端着一盆染红的温水离开。莫遇仰起头,出神地望着陌生的房梁,两行清泪无声地没入乌黑的两鬓之中。
深夜。莫遇慢慢地穿戴好衣服,过程中还是不可避免地扯动伤口,他清晰地感受到滚烫的血液从他胸口处潺潺往外渗出,竟然觉得莫名地舒爽。
流吧,流尽了也罢。
他走出房间,庭中洒落满院的月光,像极了当年他执意离家的那个晚上。
莫遇眯着眼,总有一种时间倒流之感。
可他不再是十七岁的少年了。
人一生有无数选择,稍有不慎,后悔莫及,满盘皆输。莫遇自认从不是幸运的那一方,他的选择似乎一直都是错的,在日后的漫长时间里,让他悔得肠青。
即使如此,他还是得选择走,再呆在钟子玉身边,他就受不了了。他每天看着他一如既往地为他煎药,上药,而自己却言不由衷出言冷嘲他也嘲讽自己,这他妈的都是什么啊。
莫遇悄悄掩上门,捂着胸口处的伤口,一步一步毫无目的地走向无边的夜色。
宅院屋檐上,青纹白靴挪了挪脚步终还是放弃追上去的念头。
“喂,小兄弟醒醒,小兄弟?”
莫遇睡得不深,暗暗叹了口气,睁眼便见一名老叫花用手中的长竹竿拍着他的胳膊。
“呦,醒了啊小兄弟,你睡在我的地盘可是要交钱的啊”老叫花将一只空碗递到他面前,摇了摇道。
莫遇摸了摸腰间,找到三个铜板丢到他的碗里道“我只有那么多”
“这么点儿,你打发叫花子…哦,还真是打发叫花子啊”老叫花自顾自说着哈哈大笑起来“也没见过你这么配合的小兄弟,你从哪里来?”
莫遇缄默地摇摇头。
“那你要上哪去?”
“我不知道”
“你这小伙子还真是有趣,不知从那来也不知到哪去,那你为什么在这儿”老叫花在他身边坐下,取了另一只碗,将碗中的馍馍掰成两份儿,递给莫遇一份,自己干咬一份。
“谢谢”莫遇也学着干嚼起来。
“你这模样看上去不像我老叫花一流的也不同那些富家公子”老叫花口中咀嚼着馍馍口齿不清道“不过,你和我老叫花还挺有缘的,要不要考虑做我徒弟?”
“嗯?”莫遇呛了一口馍馍,咳得脸红,绷带上干涸的血迹又被浸红。
“诶…小兄弟不要那么急嘛”老叫花拍了拍掌心馍馍的残渣,歪过头细细瞧了瞧他道“诶?是断眉啊…”
莫遇慌忙遮住眉毛,吞下口中的馍馍。
“欸…我老叫花也不是什么迷信的人,没事儿,叫花叫花,就是命贱”老叫花支起竹竿,站起来朝外看了看,又低头对莫遇道“天儿晚了,我得出去了,我看你受了伤,就呆这儿好好歇歇,做我小徒弟的事儿再想想哈”
说完,就杵着竹竿,捧着那只装了三个铜板的破碗,一瘸一拐地出了破庙。
眉毛蹭着他的手心,痒痒的,有点儿难受,他垂下手,懒得去看伤口,歪着脑袋又睡了过去。
“嘿,小兄弟醒醒…”睡梦之中莫遇被摇醒,老叫花从怀里掏出油纸包着的大白馒头“给你”
莫遇接过问道“你不吃吗?”
老叫花像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提出两坛酒道“老头子在外面吃过了,今天运气不错,喝两口乐乐”
莫遇口中发涩,勉强吞下两口馒头,瞥了一眼火堆旁乐呵呵饮酒的老叫花道“我也要喝”
“你喝?小兄弟你还受着伤,不能喝”老叫花轻扫了他一眼道。
莫遇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看胸口处脏兮兮的血迹道“反正又死不了,就让我喝吧”
“不行不行”老叫花摆摆手道。
莫遇将没吃完的馒头重新包回油纸内,扶着背后掉了漆的朱红柱子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往外挪着走。
“哎哎哎,你干什么去?”
“你不给我酒喝,我自己去找”
“你这个小兄弟怎么和那些黄毛小儿一般,行行行,喏,这儿还有一坛都给你”
“看你这样子是从家里跑出来的吧?”老叫花慢悠悠地品着酒问道。
莫遇不答“咕噜咕噜”地往肚子里灌酒。
“哎呦,小兄弟酒可不是这么喝的,要品要品啊”老叫花心痛道“真是白费了我这坛酒”
莫遇置若罔闻,喘了口气,又举起酒坛子喝了个精光,迷迷糊糊地看着烧得热烈的火堆。
“小兄弟?小兄弟?”
莫遇闻声,机械般转过头,沙哑着嗓子道“都是骗子”
“什么?”老叫花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看着他红扑扑的脸颊,和无神的双眼,便知晓这小兄弟是醉了。
“骗子”莫遇皱眉,语气凶狠道。
“嗯?小兄弟,你…喝多了,要不要睡一会儿?”老叫花试探性地问问。可莫遇今天睡了整整一天,现在半分困意都没有,睁着亮晶晶地双眼,不停重复“骗子”
老叫花听他骂了一会儿,喝了半坛酒后,又将剩下那半坛封好,藏在破庙的神像底下。
“骗子”
“骗子”
莫遇背对着他,拿着小树枝不停地在红柱上画着什么。
“睡吧睡吧小兄弟,明儿个儿,我还得去乞讨呢”老叫花两眼一合,也不管依旧自言自语的莫遇,睡去了。
“骗子”
“骗子”
“骗子”莫遇用力地握着树枝,直到“啪”地一声树枝折断的声音响起,他才恍如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