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检查厂里的生产情况时,朱言兵说的一段话,给了他很深的印象。朱言兵面对着几辆灰头土脑的产品,道:沙州农用车厂前身是生产农具的,纺织机、卷扬机、杀鸡的脱毛机、绢纺厂的并条机,后来才发展到了农用车。如果这一次联营不成功,我考虑不做农用车了,又去生产打谷机。说到这里,这条高大汉子抹了眼睛。
离开沙州农用车厂,侯卫东道:我们到絹纺厂去看一看,别通知—里的人,我们搞突然袭击。
进了絹纺厂,往日整齐干净的厂房一片狼藉,熟悉的机器轰鸣声也是零乱而无力。在厂房里走了一圈,在主持生产的杨柏得知侯卫东进了厂,连忙赶了过来。
“我看厂里的情况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侯卫东脸色很不好看,语气也不善。
省委书记钱国亮批示出来以后,图穷匕见,杨柏不必再伪装了,道:以前我认为蒋厂长经营上有问题,现在才发现,项厂长才是真无能。蒋厂长只是经营上的问题,项厂长还夹带着私货,他居然将生丝以成本价甚至低于成本价卖给了易中岭的销售公司,这是犯罪。还有,新近投产的生产线,项厂长坚持要用不合格的配件,如今整条生产线都出了问题,这一条生产线是全厂的希望,就这样毁了。他捶胸顿足地道-再不改制,绢纺厂完了,六千职工没有了工作,牵涉到六千个家庭数万人,请侯市长慎重考虑。
侯卫东在杨柏陪同之下,在厂里转了一圈,驱车回到市政府。
回到办公室,想着两个厂的事情,侯卫东忍不住拍了桌子。
市绢纺厂经过换人之事,厂里闹得不可开交。
沙州农用车厂与岭西汽车厂的联营已经万事俱备,可是黄子堤市长始终没有最后拍板,侯卫东作为副职没有权力独自决定这样的事。
侯卫东当惯了一把手,这一次当副市长,自己有思路有办法,却很难变成具体行动,他再次感慨道:妈的,以后再不当副职了,实现不了自己的意志,这个官当起来有什么滋味!
十天以后,侯卫东接到了楚休宏的电话,楚休宏道:侯市长,周省长请你来一趟。
侯卫东敏感地意识到楚休宏的声音没有往常的热情,问道:有事情吗?
楚休宏道:有份内参,周省长看了不太高兴,他要当面问你,你要有所准备。
侯卫东不敢怠慢,叫上车,在高速路上一路疾驰,很快来到省政府。在办公室里,周昌全低头看文件,把他晾在一边。侯卫东太熟悉周昌全,也不着急,打了声招呼,安静地坐在桌旁。
过了一会儿,周昌全千瘦的脸就如高速路两旁的黑夜那么深沉,没有笑意,没有怒意。他推了推桌上专用文件夹,道:这是谁的手笔?
这是一份关于沙州、铁州国有企业面临困境的内参,作者是移山。内参分析了沙州、铁州两个工业强市面临的问题,各举了两个案例,沙州的案例之一就是沙州绢纺厂。在内参上,省长朱建国批示道:请昌全副省长提意见,在省政府常务会上研究,朱建国。
“你说说内参是怎么一回事?
侯卫东道:写得挺客观,基本符合当前企业的现状。
周昌全不客气地打断道:你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移山的文章与你配合得很好啊。
侯卫东这才醒过味来,移山这一篇文章的观点和自己多次汇报的观点一致。从周昌全的角度来说,应该是误认为是自己所策划,他道:移山毕竟是大报记者,有眼光,与我想到一块了。
周昌全把头仰了仰,目光锐利,道:这不是你的主意?
侯卫东道:我是沙州副市长,这点组织观念还是有的。
周昌全打断道:你以为全岭西皆醉,就你一个人独醒吗?你是沙州市政府的官员,不是愤青,反映情况有多种渠道,将沙州的事情通过内参捅到上层,这是最不可取的方式。你若是市委书记、市长,有这样一个副职,你会如何想?
又道:你这人点子多、胆子大、能办事,在未成为党的中高级领导干部前,有时不讲规矩,没有大问题。如今身份不同了,你是厅级干部,必须得记住党的组织纪律。没有纪律,党组织就是一盘散沙。带着约束能办成大事,则是真正的成熟。你要牢牢记住,你是沙州副市长,是领导集体中的一员,如此重大的决定只能是集体的声音,而不能由你来当英雄。
侯卫东点了点头,郑重地道:我记在心上了。不过,我与这事确实没有关系。
“治理一个大省,一个大区,依靠组织是正道,个人英雄主义在高层决策中格外危险,你这个人有这个倾向,我得给你敲一敲警钟。。周昌全放缓了口气,道,你再谈一谈具体事。
侯卫东道:绢紡厂就是一个不断膨胀的脓疮,如果不及时解决,就是一个灾难,具体来说……
听完侯卫东详细的介绍,周昌全道:钱书记和朱省长都有批示,这对一个市级企业是极其罕见的,我最近得到沙州来一趟。
谈完工作,周昌全冷不丁地道:你和黄子堤矛盾还是不小,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他带私货,他到底如何带着私货?从外人角度来看,你在南部新区搞独立王国,是不是也可以被人认为带着私货?
周昌全再次提起这个话题,侯卫东不能再隐讳了,他决定趁机将自己与黄子堤的龃龉彻底说清楚,道:我和黄市长确实有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