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起眼的仁寿堂总部,长桌交椅,众人按座次入座。
徐元佐坐在袁正淳下手,算是稳坐第二把交椅。袁正淳微微眯起眼睛,像是打盹一般的神态,无疑佐证着徐元佐才是真正掌舵者的事实。
“这没道理啊。”程宰率先道:“唐行附近的几个小镇本来也没什么人去,偶尔十几个人,也就地安置了。哪里冒出来上万人?”
“据说是苏州过来的。”有人小声嘀咕道。因为是风闻的小道消息。所以谁都不敢当事实来说。
徐元佐看了看袁正淳,低声问道:“袁公,您觉得的呢?”
袁正淳好像这才醒来似的,拉扯了一番。终于道:“这些人是不是听了什么谣言?”
徐元佐心中暗道:果然是久经商海的老狐狸,真是一针见血。
被袁正淳这么一说,在座诸人都想到了一个词:祸水东引。
将灾民视作祸水,这当然是普罗大众的觉悟不够。
在后世人们因为宗教、人种、国籍进行结盟对抗,相黑相粉的时候。完全借助于全球化的眼光。而如今这个时代,绝大部分人都没有去过本县的县城,让他们为了千里之外的外乡人牺牲自我利益,当然是不现实的。
可以说,绝大部分的苏州人,甚至连淮安府在哪里都不知道。
唐行之所以成为另类,纯粹是因为徐元佐抛出了阶级论的萌芽,那是日常可以观察到的社会现象,所以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主流的乡党论,才得以被人接受。
“看来是咱们乐善好施的名声传出去了。”说这话的董事不无恶意。
徐元佐并不介意。打蛇上棍道:“那银子就没有白花。得道多助,日后咱们仁寿堂更得人心。”
那位董事一噎,不说话了。
“敬琏,关键还是如何安置这一万多灾民。”胡琛以副董事长的职位居于秘书之下,一向不服徐元佐。只是去年分红之后,这种不服只能收藏起来,否则别人更不服他敢不服佐哥儿?真是没眼力的老东西!
徐元佐伸出食指,道:“首先,上万人这个说法需要勘察。大家不要听了就慌。上万人是什么概念?咱们唐行五个人里抽一个,那是多大一群人?”
唐行城里城厢加起来保守估计有五万人。这就是整个繁荣大镇的人口了。这回光是闻风而来的人就有五分之一个唐行?显然有夸张之嫌。
众人一听,的确是这个道理,心下也都渐渐安定下来。
徐元佐见效果达到,继续道:“其次是这些人怎么来。从苏州来唐行。有水路有陆路,水路是要花钱的。陆路也要走两天这还是走得足够快,否则恐怕得要三天。这些花销谁来承担?灾民有这么多闲钱还来唐行干嘛?”
众人微微皱眉,这的确是个极大的漏洞。穷家富路,都已经逃荒了,哪来的银钱赶路?只能边走边乞讨。哪里有吃的往哪里去。如果指向性如此明确要来唐行,沿途补给如何解决?光是沿途镇市乡村的负荷能力,也是很难说的。
“所以首先人数未定,其次目的地也未定。”徐元佐道:“咱们应该有所准备,却没必要慌张,对吧?”
众人已经彻底安定下来了,脸上浮现出轻松的笑容。
徐元佐话锋一转,却道:“然而若是真有人暗中散播谣言,收拢灾民,蛊惑人心,运送粮草,让这些灾民前来松江……甚至是唐行,直指我等,那又该如何?”此言一出,刚刚轻松下来的会场再次紧张起来。
众人脸上一阵寒霜,良久方才有人道:“我仁寿堂与人无冤无仇,何人如此处心积虑暗中下黑手?岂非损人不利已么?”
徐元佐站起身,绕着诸公缓缓踱步,脸上笑容益发叫人觉得诡异。
“先生真是宅心仁厚的君子,看不出其中暗藏的鬼蜮伎俩。”徐元佐压抑着嗓子:“我且问你,十两银子的货,卖给苏州人十二两银子,你赚二两。肯不肯少赚一两?”
刚才那人脱口而出:“自然不肯,我还恨不得卖他十三两呢!”
“那便是了。”徐元佐道:“谁都不肯少赚,谁都又想多赚,所以这商场之上,真有‘无冤无仇’这四个字么!恐怕不知觉中,早就恨得深入骨髓了!”
众人都是成功商人,人生阅历早就告诉了他们这些事实。不过此刻被徐元佐揭开来说,还是浑身发冷。就像是大冬天被人掀了被子,露出里面的光身子来。
徐元佐继续道:“让咱们手忙脚乱,也绝不是损人不利己,而是损人肥己。”他轻声道:“这时候一旦乱起来,就要影响春耕。春耕受了影响,来年米价波动就大。米价无论是涨是跌,一旦波动就是抓心挠肺的大事,尤其是产量往下走,粮价往上走。到时候他们手里有银有粮,过来予取予夺,咱们的商货价钱多少都是他们说了算,明明公价是十二两的,他能压你一成半!你还觉得这是‘损人不利己’?”
众人噤声,听徐元佐继续往下说。
徐元佐绕了一圈,回到自己交椅后面,道:“之前我三番五次反对卖地给苏州人,并且要官府彻查外乡人在松江,尤其是我华亭县的土地,就是怕发生这种事!到时候咱们要买他们的棉丝桑竹,他们只需要手指在算盘上拨个珠子,咱们这边就是成千上万两的银子出去了。”
“敬琏说得有理!”之前没说话的董事们纷纷开口支持徐元佐,在利益的问题上,大家出奇地一致。而且因为仁寿堂去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