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大有走得气喘,问姜百里:“唐行怎么会遭灾?”
“唐行能遭什么灾?”姜百里反问道:“水灾火厄都轮不上啊。”
江南水系发达,地下水更加发达。随便点个地方,下挖丈许必然有水,火灾总能够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被扑灭。而来自诸多湖泊的河水,平静得像是闺房千金。怎么可能施暴?
“那这回……”陆大有反应过来:“是因为别处遭灾了?”
姜百里撇了撇嘴,看在同一期的面子上,方才道:“你平日也该多读读《曲苑杂谭》。去年徐淮水灾的事,报上登过的。”
陆大有一拍脑袋:“我看过。就是忘了!”
看过就忘,跟没看过有什么区别?难怪至今只能循着章程在办公室里端茶倒水。
姜百里当然不会把心里话说出来。何况他也知道“端茶倒水”其实很重要,真的惹恼了陆大有,工作上也就没那么舒心了。万一哪天连笔墨都领不到,那可就真的悲剧了。
陆大有隐约觉察到了姜百里在动什么心思。不过他本来就不如顾水生和姜百里那样有头脑。初时自己还不肯承认,但日子久了,渐渐也能看出来了。因为佐哥儿是个喜欢“快马加鞭”的人,如果他给某人分配越来越多的工作,压上越来越多的担子,就说明此人颇有能力,值得栽培。当然,从年终奖的分量上也能看出来。
顾水生现在专心市场开拓,都已经混到苏州去了。姜百里的客服工作越来越精细,交织出一道大网。甚至能够将本县有名号的人家都串联起来。
这厮还夸口,他只需要通过最多三个人,就能跟华亭县任何一个大老爷吃上饭。
陆大有想起姜百里某次不经意间的嘚瑟,心中泛酸。
“那是什么人?”姜百里突然道。
空旷的田野上,两队人马步伐一致,快步朝大路跑来。
陆大有负责后勤总务,倒是见过领头的那个汉子,故作不经意道:“那是夏圩徐园的护院,领头的叫甘成泽。”
甘成泽显然也看到了官道上的人,待跑近些。方才认出了陆大有,叫道:“你们这是去唐行?”
“正是,你们也是?”陆大有回道。
甘成泽应了一声,脚下不停。道:“佐哥儿有令,得火速赶过去,不多说了!”说罢,排成两列的浙江兵从众人身边跑过,留下扬起半身高的土尘。
徐元佐吃掉黑举人之后,浙兵都分到了不少银子。基本都在朱里和唐行之间购买土地。住得较为紧凑。地虽不多,不过他们也不靠土地吃饭,关键得要方便串联。相比需要向别人伸手的戚继光,徐元佐可是真正的大金主,给钱给粮十分痛快,浙兵也没有发生过不肯听用的情形。
这回听说每人每日另有津贴,这帮浙兵跑得飞快,恨不得立刻出现在徐元佐面前。
“咱们也跟上!”姜百里大喊一声,跟着浙兵们跑向唐行。
陆大有还在踟蹰,姜百里已经跑了出去。
等陆大有终于决定跟着跑起来的时候,姜百里已经停下了。
这个从来不怎么锻炼的少年,这些月来出入豪门大户,养尊处优,根本跑不动。
陆大有低头看着手扶膝盖,弓成了虾子似的姜百里,笑嘻嘻道:“该跟佐哥儿说一声,日后在册的伙计、掌柜,都得操练,以免不堪用。”
姜百里口水止不住地往外涌,肺里就像是火烧一样,翻了翻白眼,没有理会。
眼看着甘成泽等人跑远,大队人马继续前行。
唐行就在前面。
大半个时辰之后,陆大有和姜百里终于到了唐行镇的大门之外。紧贴着大门边上,已经竖起了七八根松木桩,正有人架着梯子往上铺毡子。未完工的粥棚旁边,堆了几张粗木长条桌,像是寺庙里和尚吃饭用的。
陆大有和姜百里进了城,街上行人匆匆,并没有焦躁和不安,反倒像是赶上了吉庆事一般,带着喜气。
队伍里所酝酿的救人于水火之中的悲壮气氛,顿时被吹得烟消云散。
姜百里劈手抓住一个过路的同事曾经做过他的下属,问道:“佐哥儿呢?”
那人连忙打了招呼,举起手里的牌子:“佐哥儿坐镇有家客栈赈灾呢。直接去那边。”
姜百里一扫那块牌子,上面果然写着:志愿者请移步有家客栈,统一调配。
那人说完,欠身而去。
这是徐氏风格,有时候让人觉得十分无礼,但是工作效率却明显高于别人一截。
陆大有这回没跟姜百里客气,飞快朝有家客栈跑去。
在客栈里人生鼎沸,有正在忙碌的自己人,也有凑热闹的外人。不管怎么说,总算有了赈灾的紧张气氛。
徐元佐已经征用了两块大木板,上面覆盖宣纸,写着各家认捐的顺序和金额。此刻他正跟人说话,见到了陆大有,当即停了下来,转向陆大有叫道:“大有,来得正好。快带人去将灾民的人数登记成册,按照男女分开。”
“佐哥儿,姓名年龄籍贯之外还要知道什么?”陆大有连忙问道。
“职业技能、家庭情况。”徐元佐想了想,又道:“再问他们一句:若是别处有地可种,能吃饱饭,是否愿意迁徙过去。凡是愿意的,做个标记。”
陆大有连忙应诺,转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