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阿茂叔不舍得开口,只是重重点了点头。生怕酒气散了出来,那可真是暴殄天物!
王老实自己并不舍得喝这么好的酒。看着爷叔这般舒爽,他心里也是极痛快的。正要再给阿茂叔斟满,却见阿茂叔用手一挡:“这好酒得心中没事才能痛快品尝。咱们先把正事办了,你要我看的契书呢?”
王四娘正端着一盘韭菜炒肉进来。笑道:“爷叔哎。那个明日看也不迟,请先喝酒嘛。”
阿茂叔连连摇头:“先正事,再喝酒。”
王老实只好去将厚厚一摞契书抱了出来。
“呦,这么多?”阿茂叔一愣,还没见过这么多契书:“就是雇你做工?”
王老实不知道是好是坏,应了一声。
阿茂叔接过契书,却是墨黑圆润的馆阁体。拖长声音道:“噫……光这字就能取个生员呀。”他定睛细看条款。上来是双方身份、住址。乙方是王老实的学问王实,甲方是“徐氏布行”。
阿茂叔捻须想着:寻常雇工都是东家跟伙计签契书,这松江人倒是奇怪,是店铺跟伙计定契。这样一来,人是店铺的人,肯定不能骗人为奴的。不过店铺似乎又不如东家牢靠,万一转卖他人了呢?
王老实见爷叔脸上阴晴不定,第一页就怔住了。心中暗道:看来这契书果然高深,莫不是真的只有秀才公才能看懂吧?
阿茂叔脑中设了疑问。再继续往下看。第二章便是对主体的界定。其中言明王老实只是徐氏布行的雇工,服从布行交给的工作任务,不为任何私人工作、劳动。
这些都是伙计层面的潜规则。东家、掌柜、账房都可以叫学徒工去干私活,基本和自家奴仆一样,但是这样对待伙计就会被人戳脊梁骨。这些内容从来不写在纸上,只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看来这松江人是打定主意,要将各种事巨细无靡地都写下来。
阿茂叔觉得这点上对王老实有利,用指甲在纸上轻轻一掐,算是过了。他继续往下看,果然看到了各种小细节,从工作时间到工作地点,是否需要出差,出差该给多少津贴,可以住什么样的客栈房间……一一列明。
阿茂叔才看到一半,便忍不住抬头对王老实道:“这松江相公可真是个仔细人啊。我给你讲讲。他这里头连你日后去别的州县公干,睡的屋舍都规定好了。看这儿:乙方,也就是你,如前往距离宿舍九十里之外公干,无须当日返回,其住宿标准为:必有软床、凉席、被褥、桌案、热水、衣橱配置的房间;公干时伙食标准:比照在店时候伙食,酌情增加一肉菜,或两素菜。”
王老实张了张嘴,心中暗道:这还真是不错。
“你在店里的待遇前面也说了,店铺给你安排住宿。不少于三间屋舍,家具齐全。”阿茂叔翻到前面,读了一遍提供的各种家具,从大床到桌椅,从衣橱到灶具,一应俱全。
“店里伙食也不错,每日三餐全包。”爷叔道。
“吃三顿!”王老实脸上有些抽搐:“那不是跟老爷们一样了?”
阿茂叔也觉得有些好得过分,道:“还有鱼、有肉。这徐氏布行到底是谁家的产业?那秀才可是大户人家子弟?”
王四娘在听到宿舍待遇的时候就凑过来了,答道:“爷叔,他说了他大父有个号,叫少湖。没说他爹的。”
“叫什么?”
“徐阶。”
阿茂叔惊得手里契书都落了下来。
“松江府,华亭县,徐、阶、徐少湖……”阿茂叔颤声道。
王老实被爷叔这个反应吓到了,怯怯点了点头。
王四娘也是提起了心,道:“他说家门显赫来着……”
阿茂叔深深吸了口气,劈手夺过王老实手里的酒壶,自己斟满一杯,飞快倒入口中压惊。
“莫非名声不好?”王四娘忐忑问道。
“你可知道这是谁家?”阿茂叔喝了酒,方才缓过劲来。
王老实和四娘缓缓摇了摇头。他们上哪知道松江的富贵人家去?
“那是朝廷的首辅元揆啊!”阿茂叔痛心疾首道。他是去年到杭州才听说了徐阶徐华亭,哪里知道那时候徐阶已经是“前”首辅了。
王老实一脸懵懂,王四娘却眼睛发亮:“那要比咱们知府还大了吧?”
阿茂叔沉重地摇了摇头:“那就像是戏文里说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王四娘轻呼掩口,王老实恍如雷击。
宰相的孙子,那是何等人物!家里金山银山,还说不是看上了我家娘子?
王老实恨不得立刻就要将那些契书统统烧掉。
阿茂叔将手中的契书一拍:“你也别管里面写什么了,反正人家那般家底,还能图谋你什么呢?把你卖了又值几个钱?”
图我娘子……
王老实垂着头,鼻根有些发酸。
阿茂叔没有发觉王老实的忧伤,又道:“你去做一年工,回来可以买两个这么大的铺子了!还识了人,拓了眼界,再没比这更划算的生意了。”
“我就是想着,我不值得这般价钱啊。”王老实五官都挤在了一起,道:“爷叔,你说他是不是想……”说着,他看了一眼自家娘子。
王四娘心中一晃:原来这痴子还没放下!
阿茂叔转眼看了看四娘,心中也暗道:若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