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严头在工匠行当里并不是最出类拔萃的。[+新+
他家本是匠户,永乐年间铸钟有功,转入军户。然而打仗不是他们的本行,所以虽然是军户,仍旧做的匠户的活计。后来世道变迁,铸钟打铁的手艺不知哪代就失传了,反倒是不知哪里学来的木工造房之术代代相传。
徐元佐选人,首先看的是人品,其次才是技能。在整体分布中,出类拔萃只是极少数人。这些人固然能给人惊艳的感觉,但未必就是性价比最高的。在大众水准之中,人品过硬才能真正减少企业内耗,带来利润。
那些自认为手艺高超,恃才傲物的匠人师傅,徐元佐更喜欢跟他们划清界限干多少活给多少银子,既不少你的,也不想多搅合。
老严头散工之后,先把三个儿子叫来,把佐哥儿的事说了,道:“这个家虽是我在管着,但终究要交给你们手里。你们看呢?”
长子看了看两个弟弟,道:“爹,您若是不做活了,我们也撑不起这个班子,到时候少不得要走好些人。不如就此跟徐家合伙,用银钱把大工都笼络了,班子也稳妥些。”
“不干活也有银子拿,这事有些蹊跷啊……”次子低声道:“自古以来没这规矩,要说做善事也不像。”
小弟只有十八岁,还年轻,见识少,没有插话。
老严头闷头想了一阵,道:“佐哥儿的意思跟老大说的一样:就是趁我还能拉住人,先用银子把大家捆一起。有活计了,多拿钱;没活计时候,也有钱拿,不至于断炊。要说蹊跷,咱们都是手艺人,小心别签了卖身契就行,有啥好怕的呢。”
老二想想也是,靠手艺吃饭。谁能坑了他们。真要是苛待手艺人,最后还不知道谁坑谁呢。譬如这梁柱给你歪那么点、砖上裹块孝巾……够你家几辈子不得安生呢!
“我听园子里那帮小子说过,徐家哥哥最是宽待使唤人。非但吃得饱,穿得暖。还教读书呢。”小弟见爹爹已经有了想法,自然帮着说话。
老大望向父亲,道:“爹,您是一家之主,您说了算。”
老二也道:“爹。您过的桥比我们走的路还多,您拿主意就行了。”
老严头想了想,道:“去把大柱他们喊来。”
大柱等人都是老严头手把手带出来的徒弟,也是班子里的顶梁柱。他们只要肯跟着老严头干活,这个班子就散不了。至于在他们之下的,随便到了哪里找些短工、苦力都可以胜任,自然没有发言权。
老严头跟几个徒弟说了,要跟徐家合伙做这个班子,日后大家没活干的时候也口饭吃,不用出去扛短活。
这话自然叫徒弟们高兴。
江南可是有梅雨季节的。一到了雨季。连日阴雨,雨量还大,谁家起屋盖房?
那时候家里要吃饭怎么办?哪怕码头上给人扛包都得去啊。
如今师父给找了个金主,愿意没活的时候照样养着,这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徐家肯这般做善事,必是有福的好人家。”众人纷纷赞道。
老严头见徒弟们都这般态度,心上的石头也放下来了。他虽然知道这事对徒弟们只有好处,就是生怕有人小心过头。佐哥儿肯给他身股,就是看他手里有人,若是这些人散了。佐哥儿凭啥给他身股呢?
外面的班子可不少!
徐元佐在工地上陆续转了一圈,从别的班子里也看中了几个干活认真,手艺明显较好的工人连他这么个外行人都能看出水准,那肯定是有本事的。这些人虽然跟着别的工头。但也都是很松散的主从关系主导跟从,并没有太强的人身约束力。
等建筑社搭建起来了,可以优先把这些人挖过来。
到了傍晚的时候,老严头来找了徐元佐,同时也带来了花名册。
徐元佐翻看一番,见老严头之下还有十六人算是骨干。其中三个是老严头的儿子。另外十三个是他累年带出来的徒弟。都是有名有姓,按了手印的。
“工地上其他人呢?”徐元佐问道。
老严负责的工地上足足有五十来人,这里只有十六人,出入颇大。
“他们都是些学徒、短工,不用发工钱。”老严赔笑道。
“成功,你来。”徐元佐叫道。
梅成功原本落后几步跟着,连忙快步上来。
“成功,你跟严师去工地上转一圈,人和名字对个号。”徐元佐又道:“日后建筑社的事,你也跟着跑跑,有事随时报我知道。”
“是,佐哥儿。”梅成功欠了欠身,又朝老严笑了笑。
“老严。”徐元佐将花名册还给了老严头:“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我说话直,你别恼我。”
“哪能呢!”老严笑道。
徐元佐继续道:“但是得往心里去。”
老严笑容未散,僵了一僵,道:“那是,那是。”
“这里人还是太少,缺了什么人呢?我画给你看。”徐元佐当即蹲下身子,随手捡了块尖石,在地上划了个三角形。
老严和梅成功连忙也蹲了下来,听徐元佐讲解。
“这个三角啊,你就当它是石头垒起来的。”徐元佐道:“最上面的是你。”
“哪能啊,是您。”老严连忙谦虚道。
徐元佐没有多说,只划了一条横线道:“你下面是骨干,就是那十六个小师傅。再下面是谁?是散工、学徒、短工、劳力。如果下面的人比上面的人还少,会怎么样?”
“会塌……”老严似有所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