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母离开崇明已经太久。:../小门小户的生活让她连起码的礼仪都忘了,走到江边,看到缓缓流淌的吴淞江,方才想起自己尚未跟娘家联系过,贸然过去恐怕十分失礼。
徐元佐站在江边,脑中闪过几句古诗,更多的却是感叹吴淞江的水流量太小,流速太慢,没法开建水力机械作坊。然后又在考虑过两年“黄浦夺淞”,这边的土地布局又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便听到母亲低声叫他。
“要不然,咱们先等一天再过江?”徐母小声道。
徐元佐笑道:“母亲放心,我早在你们到夏圩前两天,便已经托人去了崇明送信。没有得到回音,想必是送到的。”
这时代没有邮政,没有快递,除非自己专门派人,否则只能委托亲朋好友。
这些被委托的人自己也有事,帮忙送了信,便去忙自己的事了,并不会立马回转过来再给你回执。即便主人家有回信,也是另外找顺路的人带去。
这种情况之下,若是因为各种缘故送不到地方,被委托人才会再找人带信给委托人,告知情况。
所以徐元佐没有收到坏消息,便已经是好消息了。
徐母听了儿子的话,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欣慰道:“幸好你如今有出息,会办事,否则咱们贸贸然跑过去,岂不是丢人现眼么。”
徐元佐笑了笑,吩咐棋妙带着仆从健妇先去码头找可靠的船只。这个时代缺乏登记监控,碰到黑船,吃了人家的“江心馄饨”或是“板刀面”,那可真是冤枉死了。
不一时,棋妙蹬蹬蹬跑了回来,气喘吁吁道:“奶奶,佐哥儿,请问一声:咱们崇明亲戚可是姓沈?长沙沈家?”
徐母应声道:“正是长沙沈家。”
棋妙平息了急喘,抬手回指。道:“码头上有几条船,说是长沙沈家的,听说是自家人,便请奶奶移步呢。”
徐母突然有些近乡情怯。边催车快走,边又问道:“那人是怎生模样?多少年纪?”
“掌事的是个年轻公子,长得比佐哥还要白嫩,大概跟佐哥也差不多年纪。”棋妙答道。
徐母心头一松:这显然是家里第三代,她子侄一辈的人物。若是在这里碰到两位哥哥。还真是不知该如何叙旧。
不一时,车到码头,就见一艘大楼船,有三层高。大楼船周围还有大小不一的小船,多用草席盖着舱面,吃水颇深,显然都是满载。
徐元佐第一次见到明代的港口,却觉得新鲜,四下打望。猛地一看,就见一个女扮男装的年轻人朝自己这边走来。身穿宽宽松松的月白道袍,走起路来虽不是摇曳生姿,却也有些气质。
徐元佐因为一眼看出此人是女子所扮,不由为她的身高惊叹:这个时代也有一米七的女孩啊!而且肩膀略宽,难怪棋妙那种没见识的竟然没认出来她是女的。
那位女公子身后还跟着四五个杀气腾腾的壮汉,各个面带横肉,绝非善类。然而在她跟前却夺不去风头,可见女子强势。
徐元佐暗暗揣测:这莫非就是横行水域的女海贼?
那“女海贼”竟然走到徐家车前方才停下,身后壮汉登时分列两旁,如雁行之势。明显是操练过军阵的。
徐元佐迎了上去,抱拳道:“这位公子可有事么?”
棋妙已经喊了起来:“佐哥儿,就是他。说是长沙沈家的公子。”
那位女海贼同时也打量了徐元佐一番,收起一半傲气。草草一拱手:“这位大概便是徐家表弟了吧?家父名讳上本下菁,车里的可是我姑母?”
徐母撩开帘幕,只看了这女海贼一眼,已经热泪盈眶:“是你二舅的儿子,竟然已经如此大了。”
女海贼朝徐元佐撇了撇嘴,绕过众人。走到车后,见尾帘掀开,走下徐母,便打躬作礼:“姑妈,我叫沈玉君。”
“好好好,好俊的人!”徐母轻轻擦了眼泪:“你姐姐幼娘还好吧?我出嫁时,二哥还只有一个女儿,后来添了儿子我都不知道。”想到自己原本亲近的二哥后来竟形同陌路,徐沈氏更是悲从中来。
徐元佐在一旁冷眼看了,暗道:多半就是那位幼娘姐姐。
“咳咳,姑妈到家就能见到她了。她也想姑妈想得紧呢。”女海贼道:“姑妈,前几日就收到书信,说您要来为大父贺寿,大父就叫我留了楼船等您,还请上船吧。”
徐沈氏连声道好,下车换船。
徐元佐正要叫人搬东西,沈玉君却已经抢先道:“叫人过来搬运,车就留在这边,擦洗干净好生存放,莫要叫日晒雨淋,坏了漆皮。马也要上好的料喂着,不许叫瘦了。”
徐元佐暗道:倒是个风风火火的细心人。
那些壮汉并没有动作,附近赶来许多码头工人,搬运的搬运,赶车的赶车,各有分工,井井有条。
沈玉君对徐沈氏道:“姑妈,这个码头是咱们沈家的,都是自己人,大可放心。”
徐沈氏连连道好:“看来家里是愈发兴旺了,我出嫁时家里只有二三十条船。”
虽然只有几步路,沈玉君还是坚持请徐沈氏上了肩舆,自己旁边步行,负手道:“这几年家父把西沙的地卖了,又揽了太仓米上京的一截航运生意,船队已经有五十多只浅船,三十只遮洋船了。”
徐元佐知道所谓的遮洋船是大型近海船,也可以在长江宽、深水域使用,还不算正规的海船。他望向那些满载的船,执手问道:“表兄,那些可是遮洋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