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瞠目结舌,不是霍家出来的吗?虽然不是亲儿子,可在那里成人,也应该受到霍家的影响吧。
他没见过霍家人,可他家在秦城数得上,这些年世面见得也不少,哪个京城里来的人,不是风度翩翩、动作优雅,他霍叔叔这样的别说少见,他都没见过。
霍麒一抬头就瞧见姜宴维略带不解的眼神,他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无论彭越还是姜大伟,在这些稍微亲密的人面前,他都是以真实自我出现的,第一次见他吃饭,他们大多是这个表情。
今天大概是觉得姜宴维亲切,他也没装着——忙了一天,装着真挺累的。
这个真实的自我,其实不算是霍麒,也不算是郭向北,是个中间人吧。
他的人生就是这样,他不属于郭家,他已经离开二十五年,他除了留着郭如柏的血,其他已经跟他完全没了接触。
他也不属于霍家,他不过是霍环宇顺手养着的一个崽子,为了讨他妈欢喜的。在霍家人眼里,他就是个拖油瓶,岁数大的人无视他,小一辈的嘲笑他,排挤他,欺负他。
任谁从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也会难过的。他一开始只觉得委屈,即便削足适履,也没有彻底融入那个环境。他觉得自己孤单单,飘荡荡的,就像浮萍一样,连个根都没有。他想找一个能够将根扎入的地方,稳稳当当的生活下来,所以才会对别人的情感那么需求,他以为那可以依靠。
可后来才发现,那不过是假的。出了那件事后,他被送到寄宿学校,就改了想法,他要脱离霍家,他不需要做霍家人,更不想做霍家的跟屁虫。
当然,他也不需要通过任何人来找到安全感,他需要靠自己,去努力去奋斗去摆脱这个局面,他相信,终有一天,没有人可以阻挡他,终有一天,他自己就能给自己安全感。
所以他想要剥离掉了霍家人给他的一切。第一步,就是从那一身为了融入霍家而养成的规矩来,他要把削去的骨头再长出来。他开始学着不再端着,跟着宿舍那几个王八蛋一样调皮捣蛋偶尔冒几句脏话,开始干自己喜欢干的事儿,偷偷地组乐队唱摇滚各种玩,变成了他妈眼中的问题少年。
那段时间,他妈每次来看他,都是一脸的愤怒。
他觉得挺爽的。
跟现在姜宴维对他爸的态度差不多,所以,他很理解姜宴维,也愿意帮他一把。
后来他长大了,看的书越来越多,见得人越来越多,才开始慢慢对自己的行为进行纠正。当然,这次再不是削去自己的骨头,而是纠正自己的身姿,让自己变得更好。
可唯有吃饭他没改过来——八成是为了防着他能够联系外边的人,他继父找了家军事化管理的寄宿学校,特别严格,吃饭只有五分钟,不风卷残云压根吃不饱。
习惯养成了,就改不过来了。
这些陈年旧事,霍麒二十岁的时候还想想,二十五岁的时候喝了酒还拿出来回忆,可如今都三十岁了,他好像好几年都没想过了,今天却泛了上来。他觉得大概是跟姜宴维感同身受的缘故,不过,他并不准备向这个小朋友说起这些。
这太私密了,他的人生,他的骨血,他的沉浮都在里面,他说不出口。
所以,霍麒放下了筷子,擦了擦嘴,冲着看呆了的姜宴维说,“吃完饭,拿着卷子,到我书房来。”
然后起身就走了。
姜宴维瞧瞧霍麒空了的碗,再看看自己还一口没动的碗,不由自主地摸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虽然霍麒吃饭挺吓人的,可自己八成更吓人吧,居然瞪着别人吃完了。
不过,霍麒这是为什么啊?这么一想,还有更多的疑问,郭爷爷为什么不见霍麒啊。
就着这些八卦,姜宴维快速且心不在焉地吃饱了饭,停下筷子的时候他还挺惋惜地看了看这一桌菜,一点感觉都没吃出来呢。
不过算了,反正都进肚了。
姜宴维取了自己的卷子,就上了二楼。有间房的门开着,显然就是书房,他过去便瞧见霍麒在开电脑,就虚敲了几下门,然后就听见霍麒让他进。
姜宴维这才带着打量的目光走了进去。
霍麒的书房里也是北欧架前方,窗户旁有个黄色单人躺椅,放在块牛皮地毯上,看着就很舒服。
可说好的听霍叔叔解题呢?这种环境,除非他能坐到霍麒腿上,否则根本不可能一对一吧?
他特惋惜地将卷子放在了霍麒桌上,站在了一边。
霍麒正在看股市,应该是美股,他又瞥了一眼屏幕后,才扭头将试卷拿起来,先是看了姜宴维一眼,表扬道,“四张啊,不错。”
姜宴维好打发,一句话就乐了。霍麒没管他,挨着翻了翻,“都是物理?”
姜宴维自然是挑着自己喜欢的来,他不喜欢英语语文,有点心虚地回答,“就只有物理的。”
霍麒瞥他一眼,一句话都没说,开始从第一张认真看了起来。无缘无故地,姜宴维觉得自己紧张起来。
脚放正了,小腿都绷紧了,屁股夹了起来,整个脊椎都是向上延伸,脑袋还往霍麒这边偏。
霍麒看得很慢,似乎这些题目他都一个个认真看过去了,姜宴维虽然对自己物理很有把握,可这会儿却担心了。眼睛一点点的往下扫,顺便检查了一遍,可千万别丢人,要是霍麒觉得他不学无术,那多不好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