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司令不该叫他小舅舅——何司令的舅舅乃是何太太之兄,当年的北平市市长。而白苏臣,姨太太那边的兄弟,简直不值一提,根本就没有资格同何府七少爷做亲戚。何司令肯称他一声小舅舅,自然是看在生母的面子和幼时的情分上。除此之外,何司令现在是寂寞烦恼的没奈何,忽然从天而降一个温柔如薰风般的小舅舅,故而也有点发人来疯。
何司令一发疯,就疯的很彻底。他把身下的椅子直拖到白苏臣面前,然后一屁股坐下来,笑眯眯的望着对方:“小舅舅,这些年你在做什么?姨娘一过世,我就再没见过你。”
白苏臣听他把自己的姐姐称为姨娘,心里略觉辛酸,理智上却知道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何家七哥儿名义上的母亲,乃是何太太。
“我么……”他微笑着思忖回答:“姐姐走后的第二年,我去了日本,在东京帝国大学的经济科读了几年,回国后就到了天津,在日中商社里做通译。记得我最后见你时,你才十岁出头,还只有那么一点高;没想到现在——”他拉住何司令的一只手,顺带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啊,七哥儿长这么大了,是大人了。”
何司令接受了他这充满长者之风的一拉一拍,心中忽然感到十分温暖,自我感觉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时代:“小舅舅,现在你可是举不动我了!”
白苏臣哈哈一笑,抬手就在何司令那乱七八糟的头发上揉了两下:“你个小七宝儿,我怎么就举不动你了?”
何司令在他的膝盖上打了一下:“甭叫我七宝!”
白苏臣把他的手按在膝盖上:“七宝多好听呢。”
“那是让爸爸叫的。你是小舅舅,又不是我爸爸!”
白苏臣笑起来:“你这孩子……就是护着何老帅。”
何司令同白苏臣谈笑风生。屋内侍立着的勤务兵往日所见的何司令,永远是木然而阴冷的,只比瓷人多一口气;如今忽然听他以撒娇的口吻说话,真是肉麻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连小顺都直了眼睛,欣赏何司令千年一遇的发嗲行为。
幸而何司令的人来疯并不持久,半个小时后,他拖着椅子坐回原位,渐渐的恢复了平时那种八风不动的镇定模样:“小舅舅,既然来了,就不要急着走。在这里住两天吧。”
白苏臣听了,便转向有光淳:“有光先生,你的意思?”
有光淳正竖着耳朵倾听他舅甥二人的谈话,此刻便点头郑重答道:“很好,留在这里居住两天,很好。”
白苏臣征得了他的同意,便笑答道:“我是很愿意的,有光先生既然也没问题,那就留下来吧。”
李世尧没想到自己偶然管了次闲事,竟然把何司令的舅舅给逮来了。
他是个场面上的人,而且正值此要制服何司令之时,他尤其的要掌握住主动权。在未征求何司令同意的情况下,他热情洋溢的请这一中一日两位客人吃了顿丰盛宴席,在席上先是道歉自己“大水冲了龙王庙——”后面没等开口,博学之士有光淳接上了:“诚然!谁能想到白先生会是何司令的舅舅呢?可见这个世界实在是小,中国有句古话,叫做‘庙小妖风大,水浅蛤蟆多’,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了。”
李世尧看了他一眼,心想这日本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这说的是人话么?
白苏臣作为旁听者,也有点不好意思了。敬了李世尧一杯酒,他笑道:“这没有关系的。现在这一片地方不太平,你们是驻军,处处小心一点,总是好的。况且我和有光先生这个样子,也的确是有些可疑啊!”
李世尧心里平静了些,心想这个舅舅说话还是有点水平的,起码让人听着心里舒服。
二人又喝了两杯酒,李世尧抛弃有光淳,转向白苏臣问道:“你老兄今年贵庚啊?”
“三十有五啦。”
李世尧笑道:“不像啊!那你比我还年长几岁哪!你说这怎么好?我有心叫你一声老兄,可是又好像占了何司令的便宜!”
白苏臣笑道:“的确是不好办。其实按照年龄来讲呢,我虚长几岁,倒很可以当这一个兄字啊。”
李世尧拍了桌子大声笑道:“那我就不客气啦!白老兄,来,咱们喝一杯!”
一杯酒下肚,李世尧咂了咂嘴:“哎呀……现在时候不好啊,你要是早一年来呢,那也不是眼前这个惨象,要什么没什么。说起来咱们何司令,真是年少有为……”
荤油和白酒润滑了李世尧的口腔,他聊闲天似的,把何司令的那些事迹一五一十的讲了个详详细细,正好把何司令描述成了一个杀戮狂兼精神病患者。
“何司令有魄力啊!”他吱喽一口酒:“赵家峪,一下子埋了两千多人,活的死的,全推矿坑里去了。谁求情也没有用,就是杀光了算!真是大丈夫!”
“何司令讲情义啊!”他吧嗒一口菜:“我们在黄家湾死的那些小兵们,一人一口棺材,每口棺材里都钉了一个活生生的黄花大闺女。司令说啦,小兵们年纪轻轻的就丢了性命,一人配个姑娘,到了阴间也好有人做伴儿——你说全中国还有这么好的长官了吗?”一拍巴掌:“没有哇!”
“何司令这人啊,就是感情太重。”他端了饭碗往嘴里扒拉了一口白米饭:“跟我们参谋处的参谋长相好上了,参谋长死后,他那个难过哎……当场就在院子里把人给烧了,骨灰放瓶子里掖在枕头下,天天晚上枕着睡觉。唉……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