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您准许下官告老还乡。”
秋日的阳光把屋子里的一切刷成暖色,齐音被海风吹得干裂的皮肤正在逐渐恢复红润,他深邃的眸子
也骤然温和起来。彭燕戎久久地看著他,数十年的军旅生涯,他并不如意,而齐音只是这样踏踏实实地跟在他身
边,从最初一声“长官”开始,一同行便是从少年到中年。他揉揉太阳穴,忽然觉得手上的伤口疼得要死,因此
高高昂著头:“不想跟著我了?”
“不。”齐音微笑,“您最知道,我若是退役,断然不会接受任何军方的二次雇佣,下官只想养老。
”
彭燕戎想了想,苦笑:“也好,我自己做事,反倒少了牵绊。”刚说完,他猛地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两步走到齐音面前:“原来你是要苏朝宇接替……”这个词让他难受,话到一半,倏地摁下。
齐音不卑不亢地点头:“是,长官。”
彭燕戎扬手要打,齐音却一点儿都不躲──他知道这巴掌起起落落几十年,从来没有真正打到自己。
果然,彭燕戎一字一顿地骂道:“你算计了多久?在江扬那东西的基地住了几天医院,你就……”骂道这里,长
久以来的宿怨新仇和同袍之间的欢喜忧伤一起涌上心头,竟然再也骂不下去,只听齐音清清楚楚地说:“苏朝宇
勇猛果敢,踏实肯干,胆大心细,单兵素质好,家底又清白,您放心,江扬肯重用的人不多,苏朝宇能跟他去海
神殿,下官也会训练他跟您忠心驰骋。”
说话间,窗台上一朵花落了几片薄如纸的瓣儿,彭燕戎怔怔地看著,再抬头,果然,天蓝得不真实,
高远又触手可及,齐音站在身後,永远不急不缓的声音,始终独一无二的信任,彭燕戎知道,只要他说不,齐音
会毫无愠色地回答“是,长官”,然後继续他的军旅生涯,但是彭燕戎有些烦了,关於这种上下级之间暧昧又疏
远的关系,关於所谓名利善恶,像是宴会上从来没有变过配方的酥皮蛤蜊汤,浓稠黏腻,色香味俱全却让人一直
想躲。
“就这样吧。”
“谢谢长官。”
“告诉我你知道的。”彭燕戎的声音有些冷。
齐音的身子抖了抖,想了一下,从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来放在窗台上:“这是最後的筹码。”
彭燕戎心满意足地淡淡笑了。
遥远的边境基地里,苏朝宇和肖海康源他们一起散步,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透过露台看看挽著苗真上
楼的秦月朗,又看看墙外若隐若现的一抹海蓝色,摔了第四个咖啡杯。“没事没事。”安敏苦笑著冲程亦涵摇摇
手指,“我特意换了一个树脂的!”程亦涵摇头进屋,继续和慕昭白联机玩大型推理游戏,凌寒则躲在路边吻别
情人,把一口袋复合维生素之类的药放在林砚臣手里:“我爹那边的医药费多的用不完,快替我分担些。”林砚
臣翻腾了一阵子,惊叹情人的细致和全面,却不留神找出一盒安全套来:“这个也当药开的?”凌寒早笑著走远
了。
如此美妙的午後。
大家都不愿意故意抬头看看晴天,没事找事地忧心要下雨,所以,地平线上那块被忽视了的小黑云,
愤愤地加快了脚步。
第二天一早,天气就阴下来,冷风从衣袖里一直灌到心口。边境基地今年要集体换新冬装,由於近期这些
事情耽误来去,江扬迟迟没有让人去验收清点,後勤部门知道指挥官心情不好,便一直拖著,没想到一场寒风把
最後的秋暖突然刮走,冬天来得前所未有得早。後勤部分这才忐忑地把事情上报到程亦涵那里,江扬自然是愧疚
万分,一面下令提前15天换装,先穿旧装保暖,一面又派了一倍的人手清点分发新装。
早晨10点,天色竟然越来越暗,江扬只能违反节能规定,拧亮了自己的台灯,持续不断地写他的思想
汇报。大本子看起来轻薄,可惜写起来实在让人恼火,不但逼著江扬一次次回想那种难堪,更需要他把官话套话
假话说成千上万次。虽然程亦涵揽走了所有的文案工作,但是江扬只写这个也很郁闷,几次都愤愤地停笔,四处
找咖啡没有,找水果也没有,只能拿著养胃茶一杯一杯地灌。右眼有些异样,江扬揉了揉,接著写。
11点,安敏把香菇滑鸡粥送到办公室来,江扬跟他逗了几句。眼睛的异样消失了,江扬凝望窗外,云
层压低,景色隐没在昏暗里。11点20分,正吃著午饭的江扬忽然捕捉到了那种异样的感觉,是右边眼皮底下有个
蓝色的小点儿在不停地跳。
糟糕……他第一反应是胃出血的副作用,程亦涵曾经告诉他,如果你看到幻影,不是视神经有问题,
就是大脑里有肿瘤。显然,这样正误掺半的医学普及并没有吓住江扬,他冷静了一下才发现,不是幻觉,是右侧
真的有个蓝点儿在跳──右边脚柜上方备用通讯器的指示灯──跟许多虚设的指示灯一样,它从来没亮过,江扬
发誓,他甚至不知道线路那头是谁,唯一能确定的是,一定是江家的嫡系军官,因为这个备用通讯器是应急、求
助和进行必要的高级秘密谈话的。
他想了一下,先打开了录音功能,才接通:“江扬。”
对方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