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扬州入荆州,自荆州入梁州,自梁州入雍州,自雍州复还冀州,东、西、南、北,毕于豫州,九州通和,周而复始,运行不已晚辈以身证之,未觉有误。
王怜花听得出,这正是修习玄功的绝妙心法,他万料不到花满楼会这样轻易就道出。但他现在顾不得想这个,让他呼吸几乎凝滞的是:花满楼的修为究竟到何地步了?能否突破眼盲之障?
花满楼似能洞悉他的念头,微微一笑,对他柔声道:也非你想的那么神乎其神。
快活王竟也并不觉得花满楼的话没头没脑,理所当然地接口道:虽非神乎其神,但本王已知,只要花公子感兴趣的,纵看不到,亦能观到。
又转目王怜花,见他似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问起,不禁失笑道:待你造诣达到时,自能明白。这却是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否则反容易成为迷障,引你入歧途。这一刹,就好像长者点拨小辈,眉间眼角隐隐透出的慈和,竟将他平日里那唯我独尊的霸气冲减了不少。
王怜花被他这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弄得一头雾水,一时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花满楼则莞尔道:说来也简单至极,一身呼吸吐纳,即天地盈虚消息如此而已。
快活王沉吟:故地之与人相为表里,亦断断乎不可易也。偏偏,那坐井观天的牵强附会,恰又是对的。
花满楼一脸安详,说道:沙中岂无世界,世界又岂非微尘?人身之内有天地,天地又岂非人身之所化?九州至广,同乎宇宙如何?九州至狭,囿于咫尺又如何?
快活王抚掌大笑:妙论妙论!倒是本王拘泥了。
花满楼含着笑,谦敬说道:王爷是在考晚辈罢了。
快活王解颐道:所谓一花一世界,小,可悉此身之微奥;大,可通宇宙之无极。本王当年久居中原,原是因先父醉心天文历法,得知中原武学本乎人天相应,各派上乘心法中,实蕴含着天地间至高奥义,故才派本王来此游历研习。
花满楼与王怜花恍然大悟。原来,此人当年疯狂地搜集各派武功秘笈,并非仅要成为天下第一,其中还有这般用意!
王怜花心里虽不肯认他这父亲,但听他无意中言及家世,亦难免好奇,忍不住问道:难道就只中原有人天相应之见?为何不到西洋搜寻?
快活王傲然道:西洋国度被先祖与先父掌控的不在少数,欲求西洋文献易如反掌。
花满楼暗觉有趣:快活王这口吻,简直与王怜花提及朱家小儿时一模一样。
却听快活王续道:特番利国就曾有人进献过数千年前,那一带流传的曾刻于玉石上的秘录,那里古时很多帝王都是炼丹大家,依秘录之言而通悉天人之秘。本王读罢,倒觉与中原之学不谋而合。
两人心生好奇,异口同声道:愿闻其详!
快活王道:他们也以太一为尊,言称:降而升之,升而降之,一生万物,万象为一。日月乾坤,风行地上,育而化兮,厚土载物。
两人不由不佩服快活王的学贯中西。王怜花甚至在这一刹那,暂搁置了自己对他的憎恨。
花满楼感叹:天地奥妙,殊途同归。
快活王捋须道:便如在中原,二十八宿之舆鬼属巨蟹宫,主幽冥鬼魅之事。特番利等国观星之术,所言亦与之略同。
王怜花道:想是因为人无论身处任何国度,举目所见舆鬼中央色白如粉絮的积尸气,如云非云如星非星,都会觉阴邃莫测,有若鬼火磷气。
三人相谈欢洽,自见面以来的相持相抗之意,不知不觉地开始消融。
却在这时,突听一阵啸声响起。
这啸声尖刺、凄厉、诡异,令人闻之便觉得一股寒气,自背脊冒起。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但决不是人,人绝不会发出这种啸声。
这啸声本来还在远处,但声音入耳,便已到了近前,来势之快,简直快得不可思议。这也绝不会是人,人绝不会有这么快的速度。
花满楼剑眉一蹙。
王怜花向来胆大,此刻心念转动,拍手笑道:王爷提起鬼宿,竟立时就招来了鬼哭!当真是王者一呼,鬼亦莫敢不应。有趣,太有趣了!
顷刻间,湖光山色的碧幢苑中啸声四起。
啸声飘忽流动,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天地间立刻就被这种凄厉尖锐的啸声充满。
湖面上,惨碧色的鬼火,如千万点流星,在黑暗中摇曳而过。
幽静的园林,竟突然变得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快活王面对着满天鬼火,神情还是那么悠闲。
这千万点诡秘的鬼火,竟似乎只不过是供他下酒的烟花。
他眼都未抬,气定神闲地剥着蟹,说道:陆公子似乎对鬼特别感兴趣,不知你盼着今夜来的是什么鬼?
王怜花持着酒杯,双眸流辉,笑道:最好是屈原笔下那种美丽的山鬼,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
快活王放声大笑:山鬼若知道有你这样的色鬼在,怕也要害羞躲起来,哪里还敢露面!
突然,一点鬼火,带着惨厉的啸声,向竹亭中飞入。
守在竹桥上的独孤伤凌空一抓,鬼火便如被磁石吸附,改变方向落入他手中。
却见那只是薄铜片制成的哨子,被人以重手法掷出,破风而过,便发出了啸声。至于鬼火,不过是一点碧磷。
独孤伤沉声道:来的不是山鬼,是幽灵群鬼。
这语声缓慢,冷漠、生涩,像是终年都难得开口说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