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突然将几十年如一日的习惯改变,这背后一定是受了什么不寻常的刺激。倒不知谁还有那么大本事,能影响到他们的铁面大将军?
然,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年纪大点的王粗鲁记得最清楚,将军当年从京城派来营地时,不过才是个16岁小少年郎,一卷的贵族气,不爱与人说话,尤喜独处吹笛;素净皮肤、寡淡眼神,清挑的瘦高身材,端端风雅含蓄,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个能撑得起事儿的主。
所有人都不明白皇上为何偏要让这样一个清弱少年来大漠领军,有心里y暗的甚至暗自猜测,大约皇上执意派他来,莫不是干脆就不准备要留他的命了。故而但凡有点军功的将士都不服气他,虽表面给着他笑脸,背地里行的却是另一套。
军纪忽然的乱成了一锅粥。
大将军却不恼,也不像从前的几位一般,一上任便这整顿、那改革烧上几把大火,他沉默着,只每日独自骑着马在塞外晃荡。忽的一夜却一改过去装束,换上铠甲夜半三更单枪匹马杀进了敌营,削了突厥老头的大脑袋,缴了老头儿的宝刀“碧血寒”,生生挑着回了宋军大营。
所有人大约都忘不了那个清晨——那样清瘦的一个贵气少年,挂着满身的伤和血,那么不和谐地挑着一颗七窍冒血的肮脏脑袋,俊逸脸颊上却是一副与白净肤色截然相反的刚毅与坚定——你不服他,首先良心就不能过得去。
以后将军的地位便巩固了,顽劣的将士被彻底顺服。碧血寒刀自此开始片刻不离的陪伴他左右,陪了这十来年,风锤日晒从不离身;而那少年也在十来年的历练中,变得孔武坚毅起来,再也找不见丝毫昔日端端风雅的清瘦旧影。
如今那把宝贝却忽地离了左右,让人怎生的不忐忑?莫非将军又准备要来一次大变动么?
“大哥!”杨希撂平衣袍,恭敬行了个拱手礼。对于这位比他才大9岁的震国大将军,他一直又敬又畏,绝对的衷心。因他原本不过是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小乞丐,如今却成了统领万兵的沙场武将,这一切的荣华与功就,如若不是当年随了将军,几辈子他也够不着半分。
“唔。”将军微微点了下头,语气很冷淡。视线略过桌上的饭菜,又略过杨希,最后才停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青娘身上。
众人恍然——原是青娘要倒霉了!苍天大地,可别把她赶走啊?早知道不调戏她了,日后再想看女人可上哪儿找去?
马上之人灼灼探究的目光直s而来,那样不留情面地打量着,像要刺穿骨髓一般锐利。青娘颔首抱着川儿,像所有没见过市面、朴实无味的乡野俗妇一般低眉顺眼不说话。
她在那一瞬间忽然打定主意死活不抬头了。
不抬头就看不到他那双冷峻的眼睛,看不到他的眼睛就看不到那刀削一般的剖光与轻蔑,可以假装把那天晚上自己勾引过他的细枝末节当成不存在,反正她最擅长的就是自我安慰不是?
我打死都不承认勾引过你,你可敢自己说出来么?那样要面子的男人,女人都软绵绵瘫进怀里了他都不敢要,不信他敢自己说出来,嘿……就让他看吧看吧,大家都等着他发话呢,他看不了多久的。要是看多了倒更好,说不定还凭白落个好色的好名声,到时顶着谬论的压力,烦倒更不好拿自己开刀了。
心里头侥幸着,却又没骨气地很有些惴惴不安,怕他将刚才看到的一幕做为话柄,来个什么整肃军纪的理由将她驱逐走,然后她便又要开始过那东躲西藏的倒霉日子……想到这,那埋着的脑袋便越发不愿抬起来了,懒懒的、软趴趴的抱着个小娃儿斜倚在桌沿边,像个可怜巴交的小娘子。
见玄柯只是盯着青娘不说话,杨希没来由有些慌乱,将军从来都不曾这样打量过任何一个女人。
高大的身体忙将青娘往身后一挡,措辞道:“大哥,方才……今日打了胜战,兄弟们难得高兴!小弟喝多了,一时恍惚竟乱动了手脚……大哥千万莫要牵怪于她。”
她?这个词倒叫得很有内容。玄柯剑眉微微一蹙:不唤她名字,却独独用了这个“她”,杨希这小子被她迷得倒是有多深?
他今日巡视,在路边偶遇着一只可怜银狐,才出生不久似的,眼中挂着两颗汪汪清泪,可怜巴巴蜷在小石头旁,像个受了欺负独自出来疗伤的可怜孩子。没来由让他尘封的心底将将一触,也不知出于什么理由就将它带了回来,那剩下的路程便提前早早结束。
哪儿想到,才不过岔路口随意一抬头,却看到这妖妇竟与一群敞胸赤膊的将官们公然戏语,裙后被王游击按捏着,她也不恼,竟又吧嗒一下环上了杨希的怀。
她这是有多想攀附富贵啊?戏了这个不成,转而立刻又投入了另一个怀抱,也不管人家要不要你,便将将的赖缠过去。以杨希这样单纯的性子怕是最易受她惑扰……怪自己,早没去提醒他。
心中不屑着,本意是再不去看她,奈何那抹青花暗纹小袄却偏偏在视线里怎也挥之不去。也不知怎么的,就打马上来了。
才及桌边嚒,却又看到她立刻幻化成一个再平实不过的小妇,老老实实垂着头立在一旁不语,妖精一般,说变就变……真真小看了她。
眼神便越发的凛冽与轻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