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玉新房立木的鞭炮是我和哑巴放的,我们先在新房的门口放了三串,又爬上大梁放了五串。哑巴笨,他一手提着一串鞭炮一手握着一盒火柴,鞭炮快燃到手边了,我说:“撂!撂么!”他一急,把火柴撂出去了,鞭炮还在手里,叭的就响了,差点把他从大梁上跌下去。放完了,我问哑巴:“咋不见你爷呢?”哑巴给我比划着,意思是夏天义去挖地了。我说:“这么大的事你爷不来,他挖什么地?”哑巴窝一眼瞪一眼地恨我。吃饭的时候,哑巴拿着大海碗吃两碗米饭,见我也已经吃罢了,就满满再盛了一碗,让我端到房后去。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把饭端到房后,他又端了一碗菜过来,拉着我就往巷外走。他一边走一边往后看,后边没人跟着,跟着的是来运。原来他是偷着饭菜要给夏天义送的。
夏天义真的是在俊德的二亩地里。地挖出了一大片,他热得脱了褂子,正靠在地塄上吸黑卷烟。地塄上歪歪扭扭地长着一排酸枣刺,没有叶子,枝干像一堆蛇体龙爪。有一处塌陷,一棵酸枣刺的根须露了出来,飘飘荡荡的,而枝头上仍有一颗酸枣,夏天义手伸过去将枣摘了噙在嘴里,眯着眼看起远处的清风街。他看得十分专注,连我们到来都不晓得。哑巴要叫,我制止了,蹴下身也往清风街看,街前街后红着天黄着地,街道是白的,街房是黑的。我说:“这有啥看的?”夏天义回过头来,吃惊地看着我们,叫道:“哈,给我送饭来了,这么好的饭!”他把黑卷烟塞在我的嘴里,端过碗就吃起来,黑卷烟太呛,我就扔了。夏天义人老了,吃饭仍然狼吞虎咽,一碗饭一碗菜很快就吃完了,脊背上的汗道一股一股往下流。碗里还剩下那么一疙瘩米饭了,他站起来,走到地塄上吹净了一小块硬地皮,把米饭放了上去,然后他退过来,对我们说:“你们都吃了?”一群麻雀飞了来,还飞来了一只土鸽,它们好像一直就在附近等待着,立即在硬地皮上叫着吃着。我说:“二叔,二叔,这是你养的鸟?”夏天义却靠在那里睡着了,酣声在拉风箱。
夏天义睡着了,我和哑巴离开了二亩地,狗剩却在喊他。他这一喊,酣睡中的夏天义听到了,躲在不远处的一丛坟墓上的鬼也听到了。可怜的狗剩只剩下了几天的寿命,但他不知道,还满怀希望地补栽十二棵核桃树。从二亩地往上,经过一段土路,伏牛梁上的“退耕还林”有他一块地,栽种的核桃树死去了十二棵,当他领取“退耕还林”的补贴时,上善责令他一定得把死去的树补栽齐,他就去补栽了。他三年前去潼关的金矿上打工,今春回来钱没挣下多少却患上了矽肺病,手脚无力,几乎成了废人,所以补栽树后又担着水去浇灌就很艰难,爬坡几十步,便停下歇歇。狗剩是歇着的时候,看见了夏天义,他高了声说:“老主任,老主任,你种起俊德的地了?”夏天义醒来,说:“你干啥哩?瞧你的脸,土布袋摔过一样!”狗剩说:“我补栽些树苗。”夏天义说:“这个季节你栽树能活?”狗剩说:“缺了十二棵,原本想冬里补上,可上善须让我补上么。”夏天义说:“补上也是死的。”狗剩说:“能活就活,就是不活从远处看数儿是整齐的。你咋样种俊德的地?”夏天义说:“除了缴土地税,一年给他二百斤毛粮。”狗剩说:“那有些划不来。”夏天义说:“总不能让地荒着啊!”狗剩说:“地荒着是让人心疼。这‘退耕还林’国家是给补贴的,可头两三年树苗子小,行距又这么宽,地这么闲着多可惜!”夏天义说:“是可惜!”狗剩说:“那你说,这行距间能种吧。”夏天义说:“不影响树苗么。”狗剩就喜欢了,说:“咋能影响?不影响!种不成庄稼了也能种些菜么。”
这一边说话,狗剩真的就在树苗的行距间翻地松土。清风街的人是南山的猴,一个在阳坡里挠痒痒,一群都在阳坡里挠痒痒。看了狗剩的样,七家八家也去翻地松土,翻松开了就等着天下雨。
天旱得太久了,肯定是要有雨的,许多人家刚刚翻松过了伏牛梁上的坡地,天就y了。那天天y得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