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嫣以为,达摩这样的人,孩子不知会出息成啥样呢。
达摩只淡淡说,没有。就没有动过这个念头。她也不喜欢读书,混了一个大专,就工作了。不过,她比我的学历还高一点。
茹嫣狐疑地问,你说什么呀?你没读大学?
达摩说,在厂里混了一个职大的文凭,现在像废纸一张。
见茹嫣对职大很陌生,达摩就说,企业的职工大学,前身是721大学。
茹嫣问,什么是721大学?
达摩说,你怎么连这也不知道啊?文革中,毛主席不是有一道最高指示,叫“七二一”指示?
茹嫣是一个不关心政治的人,又问,什么是“七二一”指示?
达摩便只好将“七二一”指示背给茹嫣听,再将当时的学习内容一一细说,说得两人都笑。
两人于是就这样谈开了。
茹嫣发现自己在达摩面前很松弛,既没有把他当个大师的敬畏,也没有将他看作一个男人的紧张,好像自己的一个兄弟,一个老邻居。这个晚上,茹嫣很想讲话,不停地从一个话题跳到另一个话题,说读书,说电影,说儿时的故事,说如今社会上种种事端……茹嫣说这些的时候,也不斟字酌句,也不拿腔捏调,大大咧咧像在菜市场一样。达摩呢,大多时候只是听着,
时而微微一笑,时而应和一声,像一个很乖的听者。
想起网上对达摩的种种猜测,茹嫣终于就问了达摩是干什么的。
达摩听了一愣,然后诡异地笑笑,反问道,你看呢?
茹嫣突然就笑了,一个适龄男子,请人家到家里,帮你弄了电脑,谈了半天文章,竟不知道人家姓甚名谁干什么的,自己真是很疯张了。
茹嫣有些夸张地打量他一下,她的经验无法让她判断。说是个专家学者吧,那气质模样那一身行头还有那摩托车,都不像。说是个普通草民吧,他口里说出来的话,怕是一些正经专家学者也说不出来。便只好乱说了,我看像一个修行者。
达摩说,差不多。
茹嫣说,你的这个达摩,是那个面壁的达摩?
达摩说:以前是,现在不是。
茹嫣不解地嗯了一声。
达摩:我面壁的时期已经过去。我面壁的时间,比十年长得多。
茹嫣:那现在——达摩:现在?后面应该还有三个字。
茹嫣:三个什么字?
达摩:克利斯。
茹嫣当然知道达摩克利斯,此话一说,茹嫣便心头一震,知道此话分量不轻。
茹嫣嗔笑说,不愿告诉我?
达摩说,电器修理工。
茹嫣说,你当我相信?
达摩认真说,你当我骗你?给人家修彩电、冰箱、空调,现在也修电脑,修碟机、音响……还有,手机也修。
达摩说完,有些狡黠地笑笑。
茹嫣听了,就想起刚才弄电脑的时候,他那只手握着小巧精致的鼠标格外别扭,那手指骨节突出,皮肤粗糙,手纹里有一些没洗干净的油渍,指头又短又平,一般人的指甲该是竖长,他的却是横宽,似乎给磨去了一半指尖尖。可就是这样一双手,在鼠标上,在键盘上,笨拙又灵活地动作着,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的。于是茹嫣心里就有一种说不清的滋味,像感动,又像悲悯,还有震撼。
茹嫣问,你怎么会有这一套手艺呢?
达摩说,本行啊!我原来在无线电厂干活,这些东西都是通的,有点小聪明就行。像空调啊,冰箱啊,简直像玩具一样,看起来模样吓人,里面简单得很呢。
达摩简单地对茹嫣说了自己的工作经历。
茹嫣问,现在是自己开店呢,还是走街串巷接活?
茹嫣这个小区也经常有些这类修理工在楼下吆喝揽活。
达摩说,都不是。给几家电器厂商做售后服务。人家接到客户投诉,就去干活。有时候自己也接一点业务。很自在的。多做就多做,少做就少做。
茹嫣问,你怎么不搞你的专业?
达摩说,这就是我的专业啊。
茹嫣说,我是说,写文章,搞研究。
达摩笑笑说,我是个野狐禅,连个正经文凭都没有,上不得人家的正席。
茹嫣说,你在网上影响那么大,文章写得那么漂亮,怎么上不得正席?
达摩说,在网上混不作数的,你看有哪个正经专家学者在网上混的?什么核心期刊,大部头专著,才是吃饭当家的。网上的东西,对他们说来总是旁门左道,就像当年穿牛仔裤、蝙蝠衫,都是一些不三不四的街头男女,到得后来,才有正经人穿了。
茹嫣想起自己不也是这样,不禁就暗自笑了。说,你给报刊写文章吗?
达摩说,也写。但是没有网上自在,怎么想,就怎么写了。给正规报刊写,总像一匹野马要套笼头一样。
茹嫣说,报刊有稿费呀。
达摩说,没我修一台冰箱来得快。冰箱还不删稿。
茹嫣像是安慰地说,不过,有价值的东西,总归是有价值的,不在乎放在什么地方。
达摩反过来问了茹嫣的专业。茹嫣如实说了。
达摩说,好专业。植物看似平平淡淡不声不响的,其实是一个奇迹。就那么一点土壤,加上阳光空气水,就长出一种生命来了。可以说,她是一切生命的生命。
茹嫣觉得达摩几句大白话,却说出了植物的真谛呢。就应和说,是,植物真是一种很伟大的东西。大至牛马猪羊,小到鱼虫雀鸟,人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