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紧紧锁闭的宫门,梁惟简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暗叹了一口气。
他不断的问自己:我肯定疏忽了什么,看漏了不该漏下的,极为重要的事情。
为什么只留邢云?她是新进宫的,如此看来这邢云跟太后的关系肯定不一般,以后倒要多多关照她。
难道说,太后是不相信身边的人?
廖太医到底说了什么让太后如此震怒?
梁惟简虽不懂医,可若说太后是悲伤所致,一直昏睡了近四个月了,他觉得不像,倒像是得了什么怪病。
难道和太后的病情有关?
梁惟简神经又紧绷了起来,他倒吸了口凉气。
自己刚刚接手宝慈宫,就遇到这样的大事,看来自己还不能高兴的太早,或许真正的困难才刚刚开始。他知道自己能走到这一步,绝不仅仅是靠机遇,或者运气。当初,蓝大人能从成百上千的宦官里挑中自己,他是心里有数的,他知道自己具有的能力,而其中最受蓝大人看中的就是他那极致的细心。说实话,他也算皇城司的人,在宫中自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今日太后一醒,他立刻得到了消息,官家、太皇太后、王爷在宝慈宫安插的人随后也得到了消息,那些人都有什么反应,他也一清二楚,只是他还没想透其中的关联。
梁惟简喜欢把想透的、想不透的事情都写下来,这是他的习惯。
片刻后,沉思告一段落,他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把今日想不透的东西都写下来,明日再转呈蓝大人。
☆☆☆
进了门的邢芸,在内殿一侧的老树下找到了太后。
夜空满星,璀璀璨璨的星光下,一个袅嫋身影斜倚着老树,罥烟眉,浅盈目,眼中氤氲迷蒙,似雨后初霁,似虹霓初升。一身酡红轻衫,绝无一丝艳丽,倒显清华出尘。
她静静地坐在石椅上,肩上的披风滑落到了地上,一点儿都不知道。她出神地望着夜空,淡眉星眸似一池秋水,染上了黑夜的寂寞。
邢芸心中想到:太后真是玉骨冰肌,恍若神妃仙子下凡。自己身为女人,也看得几近失神,何况男子了。邢云觉得自己也算的容貌端丽了,可与太后的美比起来,真是失色不少。伺候太后前,就听宫中嬷嬷说,太后每天必按规制严格起妆,可现在她却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女为悦己者容”,先皇去世,可知太后心中是何等的伤痛。
邢芸知道,英宗和太后两人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在宫中。当年,他们一个是仁宗皇帝的养子,一个是曹皇后的养女,皇帝和皇后亲自为他们定亲,宫中称此事为“天子娶儿媳,皇后嫁闺女”,一时传为美谈。他只爱她,当真是万千宠爱于一身;她对他用情至深,感情始终犹如初嫁。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可世间最可贵的爱情却在皇宫大内上演。
邢芸不敢奢望世间男子都如此专一,如果有人能对自己如此用情,也算不白活一世。
“太后。”邢芸轻声唤道。
太后今天虽然醒了过来,可人却变得沉默寡言,时而精神恍惚,时而自言自语,说的竟是些让邢云听不懂的话。
邢云见太后没有任何反应,又唤了一声。
太后慢慢的收回眼神,表情庄重而悠远,仿佛慢慢从自己的世界走了出来,她道:“邢芸,你来了。”
邢芸觉得太后那双悲伤的眼睛,都似乎有一种幽怨,仿佛是在质问她,为什么见到的是你,而不是心爱的人。
把食盒放在石桌上,邢芸把掉落在地上的披风捡起来,掸落了粘在上面的新鲜苔藓,把它披在太后身上。
“入夜还凉,太后圣体抱恙,可要多多保重。”
“又叫我太后,不是说没有外人的时候,不要叫我太后吗?”
“邢芸不敢。”她唯唯诺诺地承认。
“那你就跟她们一样在门外待着,不准再进来。”
邢芸半晌不敢应声,无奈又担忧起来:“可是这样就没人给太后送饭了。”
太后皱眉:“你是担心这个么?那就让我饿死得了。”
邢芸听罢扑通跪倒在地:“我们这些下人死不足惜,可太后圣体安康,是国家之福。英宗皇帝灵下有知,也不希望看到你如此作践自己。看到你这么悲伤难过,邢芸心里也很难过。”大胆地说完这番僭越的话,邢芸觉得不寒而栗,等待责罚。
“你这不是用‘你’称呼我了?”
“邢芸一时情急,请太后责罚。”邢芸后悔极了,眼珠里直泛泪花。
“我怎么会罚你?我说过,只有我们两人之时,用‘你我’称呼对方即可,快起来吧,我不逼你了!”太后边说边一手扶起邢芸,“看你可怜巴巴的样子,刚才是逗你的。”
邢云心中暗道:太后你这一逗,我半条命都快吓没了。
她又听到太后重重的叹了口气。
“英宗是……死去的那个……”
“启禀太后,本月庚戌(初三),已请大行皇帝谥于南郊,谥曰宪文肃武宣孝,庙号英宗。”
又是一声叹息,邢云见太后眉头紧锁,愁云满面。
太后摇摇头对她说:“好了,我饿了,总得吃饱了肚子才能继续发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