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莙犹犹豫豫地接过了族谱,姬桓坐在自己的书桌前,也不去管她,只是重复了一句“半个时辰”,然后便摊开桌上的公文开始办公。
沈莙盯着青灰色的封皮看了一会儿,心情实在古怪。她不敢耽误太久的时间,最终还是乖乖地将它打开了。
看一个家族的族谱能够看出很多名堂猫腻来,尤其是皇家族谱。比如哪位亲王前后一共有多少妻子,哪任皇帝的孩子总是在幼年夭折,这些通过族谱都能知道。沈莙甚至能从短短几句介绍生平的话脑补出一整篇宫斗文来。
她阅读的速度一向很快,可是在看族谱时却时时担心自己错过了什么,而且那些乱糟糟的旁系支族也实在够乱,哪怕她记忆力再好也还是折腾得够呛。
屋内静悄悄的,姬桓算着时间放下笔,抬头一看,沈莙已经将族谱放在一旁的桌架上,低垂着脑袋盯着地上发呆了。
他从站起身来,轻踱着步走到沈莙跟前,看着她如漆的乌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看明白了?”
沈莙仰起头,将一旁的族谱重新拿在手上,摊开翻到居后的某一页,指着其中一个名字,用眼神询问姬桓。
那个两个字乃是整个族谱中唯一与‘姬桓’,‘姬莲’并排记载的名字:
姬莯,字耀灵,熙平七年正月六亥时生,卒于熙平二十三年。
姬桓许是许久没有翻开过族谱了,他伸手摩挲着泛黄的纸页上墨迹陈旧的那两个字,似乎是在怀缅着往事一般,笑意也渐渐淡去了。
沈莙没有能够和他相呼应的过往,她只是将视线挪向了一旁关于姬桓姬莲这对兄妹的寥寥数语:
姬桓,字燕绥,熙平五年十一月未时生,昭和一年袭亲王位。
姬莲,字雅南,熙平十一年八月戌时生,熙平十五年得郡主封号‘惠福’。
熙平年间如今的皇帝还只是成王,恰在熙平二十三年年底发动宫变夺得帝位,改年号为‘昭和’。熙平二十三年,整个皇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京城之中成王即位,而云南郡言帝后人也就是如今以南诏王府为权力中心的一族同样处于一片混乱。
当时的南诏王乃是姬桓的祖父姬孚,统共两子,皆为嫡出,而姬孚一直偏爱天资聪颖的次子。姬桓与姬莲皆是姬孚长子嫡出,而族谱上被一笔带过的‘姬莯’则是其次子唯一的血脉。按照当时的局势和风向,姬孚离世之后承得亲王尊位的必然是深受其看重的次子。然而就在熙平二十三年姬孚病危之际,时年未满十八的姬桓在艰苦经营了多年之后成功掌控了南诏王府,以姬孚次子也就是他自己叔父一家的性命为要挟,威逼病重的姬孚写下由他承袭王位的遗书。
紧接着姬孚咽气,姬桓却没有依言手下留情,其叔父一家连带着所有可能威胁到他的庶出兄弟姊妹及旁系青年公子皆被铲除殆尽,平熙二十三年无故去世的南诏王一族的年轻公子小姐足有三十六人之多。生存下来的,父母叔舅皆臣服于姬桓,族谱记载姬莯亦是那年亡故。而后整个南境就如同人间地狱一般,所有反对姬桓的势力和其叔父生前的幕僚都遭到了灭族之灾。
姬桓以这样的方式手段坐稳了南诏王的位置,这和同年年底比他晚上大半年动手的成王如出一辙。姬桓二十那年迎娶了正妃洛氏,扬州大族,官宦人家,在姬桓对扬州取得绝对控制权这一桩上其家族影响力帮了不少的忙。洛氏在昭和四年难产而死,诞下一子,先天不足以至于没能活过周岁。姬莲在昭和七年下嫁南海郡裴家,姬桓的父亲体弱多病,昭和八年便因病逝世了,其母吴氏也在年底于永昌郡宜修寺出家,至此姬桓成为诺大一个南诏王府唯一的正经主子。
沈莙震惊,并不仅仅只是因为如此巧合,当年京城的惨状她是看到过的,因此也不难想象姬桓获得如今的地位手段该有多狠毒。如今她能清楚地把一切连成线了,姬穆消失在云南郡,而同年年底姬浔便凭空出现了,成为扶助成王夺位的最大功臣。姬穆与姬桓是堂兄弟,而姬桓的长相和姬浔有几分相似,这已经不只是巧合这么简单了。
“从这一个名字你都看出些什么了?”
姬桓先回过神来,冲着沈莙低声询问,语气温柔且循循善诱。
灭族之灾……沈莙闭了闭眼睛,心中一阵刺痛,等她镇定下来时声音却异常冷静,
“你是个混账。”
她这一句话是用陈述的语气说的,没有半点激动情绪,看不出有丝毫的义愤填膺。姬桓听她开口就是一句带有辱骂性质的话语,难得的没有发怒,反倒勾唇笑道:
“看样子是真的看明白了。我是个混账,姬浔助如今这个昏庸皇帝登基的时候可一点没比我心慈手软,难道他这就不混账了?”
沈莙自嘲地笑了两声,嘴角弯起的弧度苦涩难言,
“我从未对他的任何狠毒手段歌功颂德过,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谁也犯不着装作圣洁无私。自古权力倾轧就必有牺牲,即便我不赞同一切也同样会发生,既然无力改变就不应该庸人自扰。你比他狠,所诛杀幽禁的都是血肉至亲。”
姬桓不去反驳沈莙的话,事实上他很少和一个人如此单刀直入毫无遮拦地说话,更何况沈莙还是个女人。大多数人在他跟前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