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道:“方才想起一件旧事,因此叹息。”
黛玉宝玉两个见她一脸怅惘,宝玉要追问,被黛玉在手面上一捏,便止住了,只笑道:“紫鹃,你又偷懒了,快把那好茶好果子都拿出来招待宝姐姐。”
紫鹃笑道:“早放在小几子上了,二爷没见么?”
她与宝玉两个一唱一和,黛玉也顺着便让宝钗坐,自己陪坐在侧,宝玉自己寻了下首的椅子坐下。宝钗见这番情形,心中倏然一跳,想他们二人此时尚在两小无猜,情愫未生之际,便已经如此默契,待到后来耳鬓厮磨、日久生情,那更是难舍难分,毋怪黛玉情难自已,久病成疾,她这样积弱的身子,便是贾母有心撮合,只怕最后为了子孙繁衍之计,也不得不要舍黛玉而就他人了,何况黛玉日后多半还撑不到宝玉成亲之时。
宝钗对于宝玉,着实是心思复杂。
若说她不喜欢宝玉,那是瞎话,似宝玉这样fēng_liú婉转温柔多情的灵秀男子,当真是万中无一,当世少有,可是灵秀俊俏护不得家族周全,子孙基业。况且以宝钗之见,似他这般多情,反倒是无情把人耽误了了,一则多情则多内宠,重了一个,未免伤了他人,二则他耽溺于情字,把男子进取之心全盘忘了,妻儿老小无依无靠之时,再来说喜欢二字,未免可笑,宝钗只恨自己身不成个男子,纵然不能顶天立地,也一定立个本业,扶养家中老幼,才是上不愧对先人荫庇,下无愧于妻儿。
可惜哪怕重新来过,她也不过是一介女儿之身,有个不争气的哥哥和没甚见识的母亲,眼睁睁看着这一室繁华,终不过尘土污泥。
可是若是老天爷叫她重新来这么一遍,只为了再经历一遍梦中结局,那又是何必呢?
“叫我说,宝兄弟也怨不得乳母唠叨。”宝钗斟酌再四,还是小心提了一句,一开口便见宝玉脸上变色,知他那牛心左性的人,听了前言便要发作,赶紧道:“我和兄弟们一起读书那时候,乳母们也是总要念叨的,我们便买了鹦哥,叫小丫头子放在门首,嬷嬷们一来,鹦哥便喊‘嬷嬷来了’,或有时大人们来了,也是如此,我们便马上把书拿起读读,虽是作伪,却也不失为一条躲避唠叨的法子。”
宝玉听了,转怒为喜,笑道:“我倒没想到这法子,宝姐姐说说,要怎样教得那鹦哥这样叫?”
宝钗道:“我哥哥他们弄的,我回去问问,干脆给你们一人送一只来。”
林黛玉一直听着,此刻便笑着指宝玉道:“给他去,我可用不到。”
她此时还未有后来那么病弱,脾气也金贵些,巧笑倩然,看得宝钗也不自觉一笑,心道:毕竟还是林妹妹较为出众。
前生她与诸位姐妹都甚友善,然而若说性情才气,却还只得一个林黛玉相得,素日处得又最多,待她的怜惜自然最深,不免生出几分替她谋划之心。
且她心中,第一紧要倒是要怎生叫哥哥向好。薛蟠只要不作奸犯科,守着点家业,平常过日子倒还使得。若说要富贵,她家没个顶梁柱,只得依附着王、贾两府而存,那当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王府是鞭长莫及了,贾府这边,数来数去,倒只有宝玉可造些,余者贾琏贾兰贾环,平素见不到几面不说,品性才能,也不如宝玉远甚。
这么想来,无论为人为己,倒还是要想方设法使宝玉出息些才是,于是见宝玉听进她话以外,又道:“宝兄弟,你若不爱读书,我倒还教你个法子,你隔一二日,自己倒花半个时辰,专挑那人定时节,点上灯烛,大声在人面前读几句书,夜里人总听见你念书,必定要传到老爷跟前的,老爷听见你自己肯漏液读书上进,自然不来管你,恐怕还要怕你读坏了身子,不肯勒逼紧呢!这样你又不耽误同姐妹们相处,也好在后头恣意游戏,不怕老爷三天两头考问你,这就是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
黛玉指着她道:“宝姐姐好巧一张嘴,这么说来,倒是叫宝玉非念书不可了。”
宝钗笑道:“我只是将从前家学里的法子说出来,只看宝兄弟。”
见宝玉黛玉已经和好,自己的劝说也到了,便辞出去,留他们二人亲热。回去后果然叫人同薛蟠说,寻两个好的鹦哥分送宝玉黛玉。
薛蟠得妹妹之令,顷刻间送来四只鹦哥,道:“我看妹妹平日也够素净了,倒不如养两个鸟儿玩玩,这里白的两个是外贡的极难得的物件,留给妹妹,两个花的倒给宝兄弟林姑娘罢。”
宝钗见兄长友爱之心,回顾前世,横生感慨,却把两个白的分送二玉,自己留了两个花的,薛姨妈见了,趁机叫莺儿把屋子里摆件放了几件花哨的,说:“这样鸟儿,配那青铜黑铁的,不是咱们这样人家的风范。”
宝钗见母亲难得执意,只得允了不提。
却说林黛玉见薛宝钗自入内至今,言谈举止,莫不端庄娴雅,腹内诗书亦不在己下,那一点悒郁不快便散了几分,等到收到鹦哥,见那通体雪白无一点杂质,兼且机敏灵巧,知是花了心思的,思量无甚酬谢,便自己费心,做了个荷包。
因老太太照看,且她身子又弱,她做女红,向来随意,寻常三五日得不了个物件,本来答应宝玉替他做个的,想着宝钗是外人,倒把宝玉放在后面,先做了这边,派人连几样时兴花巧一道送来,宝钗赏了来人,见那荷包绣的一枝寒梅,花用红色,枝用素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