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原先还想辩解几句,他也是痛恨这些坊长的。毕竟经常地,坊厢的治安维持费用,他们总是强要商民出,勒索敲诈无所不为。
但看到这老人,他便默然了:他恰好住的不远,也是知道这桩事的。
老汉贫穷无妻,中年才与一个寡妇成亲,生了个孩子。
那孩子长到一十二岁,因生的清秀可爱,赖毒蛤,就拼命指派老汉家的赋税徭役。
老汉年老体弱,能怎么着?他家的独生子就被这癞头给霸占了。
小小年纪的孩子,能经的起什么?没几天就死了。
装粪的叹道:“尸首还是我的车拉的。身上没一处是好的。”
他看到粪坛子里竟然有一双小小的脚,骇然的。
穷人的孩子,活着,被随便地玩弄。连死,都要被溺死在腌臜熏臭的粪坛里,以供无聊的老爷们猎奇取乐。
老人双眼无神,看着那颗丑恶肥大的头颅,咕噜噜滚在地上,血腥味引来苍蝇。
他忽然发狂地嚎哭起来,坐在地上,嘴里念叨着“儿啊”。
他却不算显眼,人群里看到这一幕后,发泄似的狂喜而狂哭的人,为数不少。
罗刹女并没有止步于此,兵士刀上的血未干,她双眼寒潭似的:“下一个。”
下一个被押解上来上来的人,让刚刚经历了血腥一幕的人,又惊呼起来。不少人呆的说不出话。
这个被押解上来的人,是矿监税使。是朝廷派到地方收税采买的宦官。
他们到处敲诈勒索,横行霸道,民不堪命。
这些人禀皇命而来,作威作福,祸害一方那个,当地士绅,往往谄媚讨好,甚至与之同流合污——反正,供奉这些人的钱,不用士绅们来出。他们可以通过坊长等实际由豪富之家充当的,代朝廷牧民的角色,向下把这些供养讨好矿税监使的费用转嫁给平民百姓。
在各地的城中,经常掀起的动辄数千人,乃至于数万人的暴动,很多都是由反抗矿税监使开始。
被叫做罗刹女的女将,看着人们目瞪口呆的表情,竟然笑了:“我说过,现在,嘉兴,归我们管了,王朝的旧东西,在我们这,不作数。”
她看了一眼那个吓得屁滚尿流的宦官。
耳朵里听到身后的文士们宣读罢了此人的恶行,看台下人已经被勾起了惨痛的回忆,便挥挥手,示意可以动手了。
刀头重又染血。
酒过三巡,酒酣胆壮,本地的绅士们难得齐聚一堂,义军又十分大方,好酒好菜,不要钱似的上来。
义军的几个将领,不怎么喝酒。义军中那些不像寻常儒生的文士,倒是一杯也不推拒,推杯置盏间,和府城的缙绅们称兄道弟起来。
罗老太爷正眯着眼装醉,假意试探这些人的来历、将来对嘉兴府的打算。
之前问这些军汉,既然声称宴请全城的士绅,以赔罪之前对读书人的不敬。义军的大部分将领都到场了,缘何主将罗刹女不在?
义军却只说主将身为女子,实在是不便出现在这种绅士们觥筹交错的场合,白泉先生来了,也就代替主将了。
他总觉得不安。
忽然外面吵闹起来,声响震天,连酒楼里的喧闹声都盖住了。
罗老太爷一个激灵,悄悄一捏儿子的手。
罗三爷生来千杯不醉,见此,顽笑几句,说是要去如厕。义军的将领们之间互相使了个眼色,也不拦他。
他便几步窜到窗口,探出头去一看,赶紧拔腿跑回来,高声地:“诸位,说是请我们喝酒,难道这是鸿门宴吗?!”
这大嗓门嚷嚷地一下子场面安静下来。
装醉装若无其事的缙绅们也都不再装了,爬起来面面相觑。
外面的声响在这一片安静里,就格外分明了:
“义军万岁!义军万万岁!”
“打死他!打死他!”
那是一片震天的欢呼声,混着高叫声。
缙绅们一下子变了脸色。他们顾不上义军的将领在场,争先恐后跑到门边、窗口去看:
外面一笼笼的囚车正在经过,两边是押送的义军,而车上装的都是往日里他们十分熟悉的一些人
比如在和在场的官员士绅们称兄道弟的一些坊长,
比如和在场的缙绅们往来频繁的负责宫廷采买的
比如
还有一些他们熟悉的,则已经不是“人”了。而是一颗颗头颅,悬挂在囚车上,在大街上一路展览过去。
而大街两边,簇拥着囚车和义军的,则是他们往日熟悉的,像耗子一样,畏畏缩缩,同样居住在嘉兴城里的平民、穷鬼。
他们在狂笑、狂哭,狂欢。
街边不时看到一些商民,在喊:
“酒铺今日不闭门,美酒琼浆泄一地。大家随便喝!”
“今天我请客,酒楼的饭菜半价!”
还真的有酒铺老板在兴高彩烈地往外洒酒。
游/行狂欢的人里面,甚至有好些女人。
人们痛饮狂歌,为今朝欢欣鼓舞。
“这是疯了?”有绅士望着那些狂热的居民们,打了个冷颤。
罗老太爷却已经缓缓站了起来,缙绅们不知道什么时候,都站到了他身后。
义军这边的将领、文士,也都站了起来。
两边形成了对峙。
只有李白泉还懒洋洋地趴在他们中间的酒席上,醉醺醺地打了个饱嗝。
“贵军,请我们来喝这场鸿门宴,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