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的时候,宁慧待她极好。她不能想下去了。
屋里光线昏沉,不知外面光阴几何,她吃过药昏昏沉沉的睡,再醒时隐约可见屋檐下两盏风灯,便知已是夜里。
虽那小丫鬟说宁慧稍后便会来,但光阴呼呼,她数着屋外房檐上风灯亮起的次数,几日已经过去,她非但未见宁慧一面,就连秋红都不见踪影,每日里换汤换药的人依旧不缺,只是都是陌生面孔,也都不言不语,脸上毫无情绪。她如今醒着,好的快些,虽不能大动,也从上药的范围觉出自己伤势的厉害了。
这一日直至屋里一丝光线不透,也不见屋外的灯盏亮起,她尚纳闷,便听得窃窃的私语从远处低低传来,听声辨人,约莫是两个年纪稍大的女子,“这屋里暗沉沉的,怪吓人!”
“这就吓人?你没看到那人的脸,哎哟,半边脸颊都是伤,那才叫吓人呢!还是个姑娘呢,这可算是毁了!”
只听得一阵嗟叹,“你是后来的,不知道这中间的端倪!”那声音愈发低了,只隐约听得见,“王爷要杀……公主是个什么心性……”流景听得惶急,外面的声音却更低了,一句也听不见,她正在沉思,那声音却忽而一响,“骗的公主好苦,岂能叫她轻易死了!”
她心里一炸,像是被狠狠抽了一鞭,浑身都疼的抽搐了。
☆、故人之心
寒夜凉彻,皎月如银。
整齐的脚步声在静夜里格外响亮,一队巡逻的士卒穿街走巷,慢慢经过,脚步渐远,不见了身影。过了一阵,才见黝黑的街巷角落里冒出来一团影子,缓慢的,一瘸一拐地走着。那影子渐渐的拔高,看起来是极瘦削一个人。
那人扶着墙蹒跚而行,走的极慢,一路专拣阴影处行走,走半晌便要歇息一阵。
大约歇了三晌走了三晌,那影子便摇摇欲坠,几乎不能站立。这次是再也不能走到阴影处躲避了,她在一片月光如水里瘫坐下去,上身几乎匍匐在地,极重的喘息夹杂着一丝丝若有若无的呻|吟落进寂静的空气里。
良久,那软在地上的人仿似昏死过去,没有了动静。一声充满了无奈的极轻的叹息,从邻近低矮的屋檐上传来,顷刻便见一个矫健的身影从黝黑的屋檐上掠起,极快地到了那昏死地上的人跟前,一抄手,将那人夹在腋下,竟分毫不停地拔起而起,往街巷深处走去。
流景再醒来时只听得水声汩汩,浑身热气上涌,逼得她都要喘不过气来,本能所致,她在睁眼之前已分辨出自己是在沸热的水里,那水极深,快要淹没脖颈,她极谨慎的试探,觉出自己所处空间狭小,手脚勉强能施展的开,还要继续查探,便听一人冷哼一声,“我要你死,你早死过十遍不止!”
她闻言倏然一惊,极力睁眼,便见眼前一团氤氲的雾气,遮挡了视线,而雾气升腾里,葛素身上一件极轻极薄的素白纱衣,身上肌肤若隐若现,缓缓走近,而她亦是寸缕不着地泡在一只细长的木桶里。
她看着葛素,心下微惊,与葛素相处十余年,从未觉得这个阴晴不定的女人竟生的如此明艳,脸上那一道极细的疤痕被她用画笔一描,犹如一道细碎的花瀑从额角倾泻而下,连那纱衣下露出的肌肤都如羊脂玉般白腻,这人身上竟然甚少伤痕,简直不像是刀尖上舔血的人。流景的目光不由下移,但见葛素纱衣不整,sū_xiōng半露,不由撇开头去,冷冷道:“衣服穿好。”她近几日才能发声,声音粗噶,更显严厉。
葛素咯咯一笑,走得更近了,“死都不怕,还怕我不成!”往水里加了几味药材,伸手抚上她身上伤处。太疼了,她微微蹙眉,浑身都僵住。
那日她躺在病榻上听了王府那两个下人的闲话,拼了一条命才逃出王府——她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想着要以背叛之名在宁慧手下受辱哀嚎,凄凉而死,她便不能平静。是夜她隐匿陋巷,次日清早她捡偏僻路径出城,碰上的第一个人是个挑夫,那人只看她一眼便掩面大叫,仓惶逃走。
她是在水潭里看清自己模样,连自己都被惊吓,披头散发,衣衫破旧,除却脖颈身上,连她左边的脸颊,都有胭脂盒般大小的烧伤。她一路遮面而行,出皇都时尚未见有人来抓她,更未见有宁慧的人来寻她,她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落,但觉心里静极,只管卧风眠月,餐风饮露,四处流浪。
她早心如死灰,何况孤身一人照顾不周,伤处感染,时时发热昏迷,以为必要横尸野外,不想是葛素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