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到“新世界”的第一天起,程显就清楚了自己的职责——威慑和打架,并且他到“新世界”的第一天就打了一架。不是跟来闹场的其他帮伙的人,而是跟“新世界”自己的场把子。打架的源头也很简单——他是杨淮放带进来的。
杨淮放虽然是“岳家军”的师爷,可并不是岳建益身边唯一的师爷。岳建益身边除了他,还有个叫孙惟的人。这孙惟最大的背景,是岳建益的小舅子,即岳太太的表弟。而那岳太太又是“岳家军”前身“大昌帮”头脑孙海潮的千金。当年岳建益凭借过人的胆色与不俗的皮相,一举赢得孙大小姐的芳心,进而从岳父手上继承过衣钵,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岳家军”。后来“岳家军”横扫“大昌帮”各大派系,独领风`骚,一时无两。慢慢地“大昌帮”不再被人提起,人们逐渐以“岳家军”取而代之。
在“岳家军”里,新晋师爷杨淮放与新相中的女官妈妈桑是一支生力军,岳建益把他们安插在“新世界”,暗自同“大昌帮”孙家的残余人马较劲。因了姻亲上的关系,岳建益不欲赶尽杀绝,但凡那些人稍微安分些,他就闭一只眼揭过,宁愿叫自己的手下吃些明亏。可惜太太孙玉帛本身就是胭脂虎一只,大事小情一本本帐翻得门儿清。再加上那个学金融出身的表弟孙惟的挑唆,孙玉帛一生下岳文龙,就张口问岳建益要分红,又提出贷款买地皮建房,而这抵押至少一般得由岳建益的地下钱庄来出。要求一桩一桩,总之叫岳建益难得消停,同时孙惟得到表姐的纵容,也着意在帮里组建自己的“孙派”一支,来对抗岳建益的“岳家军”。
岳建益一方面暗自恼火,一方面得花大力气维持两派的平衡:孙玉帛毕竟是他妻子,且大多数时候也是在帮他,他不欲主动撕破脸,尤其在孙玉帛刚给他添了个大胖小子的情况下;至于孙惟那滑头,先当个外戚供着。孙惟在银行金融那一块的几下动作,让岳建益颇感兴趣,他不想在尚未看出个端倪来之前先把人给宰了。等将来他的根基更深,脉系更广,尤其是等把这孙阿弟的底牌都摸熟了,那时候是滚刀还是白切,都但凭心意了罢。眼下,还是叫杨淮放和妈妈桑先装着孙子,见机行事再说。
于是当程显第一天迈进“新世界”的夜场时,面对的便是这么个错综复杂的情况。当年的他对此一无所知,只知道自己是来看场子的。那边杨淮放刚对他说了句,“别给人闹事,”就被妈妈桑叫去,留程显一个人瞪着一池闪闪的彩灯与贴面而舞的男女。
打架的起因是老掉牙的被诬调戏。程显好端端地从几个舞小姐身边走过,其中一个就那么毫无征兆地往他身上跌来,发出一声造作的“哎哟!”
程显伸手接下,朦胧之中只来得及看到个楚楚的轮廓,耳旁即刻一声大喝,“小子色胆包天!敢情新世界的妞儿是为你准备的?”
“呼啦”一下,四五个穿紧身夹克的场把子,同时从昏昏的光线后面步出,一个个面带冷笑,对程显形成了包围。这些人不用说,正是孙惟手下的人,瞧杨淮放领了张新面孔来到,寻隙要给个下马威,好挫一挫“岳家军”的士气。
那时的程显虽说年纪不大,却也非秀才出身,看这阵势,前后一琢磨,就知道这伙人早就串通好,是故意的了。说不定这怀里接下的舞小姐,也跟他们是一起,——这么不清不楚地赖在他身上,掂一掂,还挺沉的。
那个时候,一个人——确切的说是一个小人,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局面。于那片欢场的迷障中,只听一个童音叫着“妈妈——”,紧接着一个小男孩,自人们的腿隙中间,挤啊挤得,执着地挤进来,挤到最中间,扑到舞小姐身上,“妈妈!”
男孩子穿着雪白的运动衫裤,背,包上还挂着个小水壶。他用受了惊的小犬样儿的眼神四周望一望,最后望到程显身上。“妈妈,这些人又欺负你了?这个人又在欺负你了?”
随即,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小男孩“哇”地冲上来,嫩乎乎的小拳头一下下砸在程显身上,“你不许欺负我妈妈!我不许你欺负我妈妈!”
砸得忿恨而焦急,像是知道自己在撼动一棵大树,没有成功的希望,却也要勉力一试。他声音里带着哭腔,混乱中望向程显的眼清怯分明,汪着数不尽的委屈。
“骏骏!”此举把舞小姐吓坏,她慌忙拉过男孩子,“你怎么一个人跑来这里?妈妈桑呢?杨叔叔呢?……”
却被那些个寻衅的场把子给打断,“这妞儿还带着个拖油瓶,怎么也被妈妈桑收进来?”“这小崽子不知道是谁的种?”“哈哈,难不成就是这新来的小子的?”“呵,哪有自己老婆出来卖,老公还在看场子的?”“不对呀,这崽子压根儿不认他,还让他别欺负他娘呢!”“不管,这小子犯了大忌,场子里的女人是给客人准备的,没他的份儿!就这一条,就够他放一血了!”一个个活动手腕胳膊,便是更逼近了。
这当口,程显说了句话,“我没欺负你妈妈。”是对那小男孩说的。他一边说,一边手掌轻推,将舞小姐并小男孩一块儿护到身后,同时转身迎向袭过来的第一个拳头。
打架的过程程显记不太清了,他只知道自己头脸前腹上挨了好几下,还有一只脚对着他的下半身猛踹。他的反应是横手格挡,掰住那条腿,一个狠旋,同时放低重心,一下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