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的前一天晚上,还劝刘春兰跟她一块儿走,她说她们娘这些年使唤她使唤惯了,以后她走了,家里那些活儿肯定得落到刘春兰身上,她们爹不疼闺女,也懒得跟媳妇闹腾,所以根本也不管,让刘春兰跟她走。
说到这儿,刘春兰忍不住抹了抹眼泪。当年她就是个农村里的小丫头,啥也不懂,从前有大姐顶着,真正在家里也没受多少委屈,想走的决心本来就不坚定。
加上那段时间她娘又给她吹耳边风,说西北那边啥都没有尽是沙子,吃的饭,睡的床,到处都是沙子,外边的人还凶悍,个个跟强盗似得,看谁家的丫头长得好,就抓回家当媳妇,不听话就用铁链锁起来……
最后刘彩云走了,刘春兰在家里留了下来,就像刘彩云说的那样,家里的活儿果真就落到了她年幼的肩膀上,可是刘春兰不像刘彩云丁点大就被逼着干活了,一下子让她做那么多事,根本弄不好。
有一年冬天她煮猪食的时候没煮透,家里那头猪吃了几顿眼看着就不好了,她爹骂她娘,她娘回过头来就打她,打完了还让她到沟里去洗衣服,之后她就病上了,发了高烧,差点没把小命给烧没了。
这一年冬天她爹把她娘吊起来打,打去了半条命,这个庄稼汉子这回真的很生气,至于他到底为什么生气,刘春兰到现在也没能琢磨清楚。
许是因为大女儿的出走给他留下了心病,许是小女儿那会儿病得实在太惨,许是外面的风言风语叫他没了面子,反正他把媳妇打了,村里人都说他打得好。
那以后刘春兰的日子稍微好过了一些,长到十七岁,就嫁给了罗老汉,转眼两人就一起过了大半辈子,如今连罗红凤都有两个女儿了。
十多年前,那时候整个大湾村就只有村长罗全顺家有电话,刘彩云也不知道怎么打听到的,往罗全顺家打了一个电话,说找刘春兰,然后这对姐妹俩才终于联系上了。
这些年她们每年一两个电话,除了第一回,以后能说的话题其实并不多,大概就是相互报个平安,说一些儿女的事。
去年十二月刘春兰给刘彩云打电话,她也没说自己男人病重的事,算算年纪那男人今年也还不到七十,大概是年轻的时候累狠了,勘探队的人总在山里钻,吃的睡的都不好,怕是落下病根了。
几天以后,刘彩云和她大儿子先是坐飞机到了彤城,然后又从彤城坐汽车到了永青。
罗蒙从肖树林那儿借了车子,载着刘春兰到县里去接人。这老姐妹两人几十年以后再重逢,难免又要落下一些心酸抑或是欣喜的泪水,刘春兰就光顾着哭了,罗蒙倒是细细看了看他这个从来没见过面的大姨。
六十多岁的妇人,不胖不瘦,腰板挺直,眼里含着泪水,脸色也没多少血色,可能是旅途劳动,也可能还没从她男人逝世的悲痛中缓过来。但是细看她的眼睛,你就会知道她绝不会轻易被悲痛击垮,这个妇人的眼中有磐石,生命中无数的酸甜苦辣都已经被岁月沉淀,现在她的内心强大而安静。
刘彩云的大儿子名唤纳茂成,四十多岁,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他那种粗犷是罗蒙他们这片地方的人无论如何也比不了的,就算是牛王庄上块头最大的罗志方,往纳茂成跟前一站,俨然也成了斯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