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日会不告而别,是怕毒发时疼痛难当的样子被我瞧见,是不是?”
“你知道了?”如心头猛遭一螯,我抬起眼睛,望着他。
“几个月前就知道了。”季米唇角浅浅一扬,勾出一抹好看的弧,点了点头。“那日你我本在谈笑,忽而你脸色骤变,汗如雨下,随即推说有事在身便匆忙出了门。我原也不知为何,直至见到你扶手之处竟留下了深嵌的指痕,慢慢猜测出了七八分。我本想,你既不想说,我便继续装作一无所知。可这些日子你外出得越来越勤,怕是毒发的越来越频了吧。”
他猜的不错。我近来才明白,倪珂打小喂我的并非毒物而是解药。而我百毒不侵的原因,只因体内有一种最厉害不过的慢性之毒,将其它一切毒物的药性都压制下去。
下毒的人定在宫中,可我不想知道他是谁。
“毒发的时候,是不是很疼?”他凝起眼神看我,目光如梭,直接而清亮。一字一清晰地说,“你万不可再瞒我。”
我忍不住轻轻微笑,不再瞒他,“万箭穿心。”
季米不再说话,伏身靠向我的肩头。
“哎,你这个样子会让别人以为我是个粜米的。”我伸出手,一下一下抚摸他的脑袋,“这条命硬,阎罗也得避忌三分。再说我若英年早逝,此前朝太子的促短一生,定会让后世的文人墨客添枝接叶大为夸张。九泉之下我也怕烦。”
“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不过并非回京。”
“哪里?”
“少林。”
我点头同意,不过心里却有了别的打算:既然剑已易主,我要替他把当吟拿回来。
第 19 章
十九
1
“为什么我们要来湖州?”
“顺路嘛。”
“我不觉得‘朝北’和‘往南’算作顺路。”季米横我一个白眼,先我一步出了客栈。倒好,我也不愿总绞尽脑汁地诓他,那容易脱发。
眼前出现了一片树林。
这片树林曾名“以沫林”,而自剑神退隐江湖后便被其更名为“忘林”。我骑马徐行,林子很茂,在初秋半红半黄的阳光下浓妆艳抹,抬头望天便不见宽阔。离我七八步的地方有三五位樵夫正撅着屁股挥斧砍柴,忙得不亦乐乎。别的樵夫担起了柴,看来都准备收工回家,唯有一人独坐一隅,不急不慢,饮几口葫芦里的酒,唱几句跑了调的山中小曲儿。我看他一把小斧锈迹斑斑,切豆腐都嫌费劲,忍不住开口,“樵夫大哥,你的斧子太钝了。”
“斧子不钝又如何?”他转过头来看我,两片薄唇似含了一丝笑意。斜阳半抹,照在他的脸上。此人看来四十好几,一张脸鞋拔子长,双目似笑似怒荧荧生光,布衣一袭偏偏显得气宇轩昂,颇为威严。
“便可早归。”
“早归又如何?”
“叙天伦一番睦事,会友朋以酬知己。”
“那……”长脸樵夫优哉游哉饮了一口酒,定定地看着我道,“又如何?”
没料想这林中偶遇的樵夫说话竟带禅机,我不禁面露一个会意的微笑,下马行礼道,“小弟错了。”
“出了忘林,不过十里便是江湖中人人敬而远之的跃马山庄。你可是要去那里?”
“正是。”
“所为何事?”
“借剑。”我顿了顿,“当吟。”
“好大的胆子!”长脸樵夫仰天一声大笑,惊起林中鸟儿无数。
“胆子倒和常人无异,”我淡淡一笑,“可一颗为朋友赴汤蹈火的心,确是不小。”
“自酿的薄酒‘棣萼梅花’,还望阁下不嫌。”他饮完一口,遂将酒葫芦递与我。我举起便喝,毫无顾忌。此酒色泽澄澄,芳香袭人,唇齿间的甘苦余味甚为独特。别说是我,就算季米这只酒虫怕也从未有幸一尝。
“舒庄主性格怪诞,阁下此行怕是难讨其好。你可听说,曾有一位自恃剑术超俗的剑客前来向剑神借当吟一鉴。结果借是借来了,却被他削断了三根指头,终身不得再仗剑天涯。”
“有趣的人必然有些有趣的性格,不足为奇。”
“恕下的武功与舒庄主相较,差之百里有余。更何况你还有伤在身……”他抬眼细细打量我一番,“阁下尚且年轻,切莫因一时意气,枉送了性命。”
“小弟武功虽不及他,却未必会输。”
“此话怎讲?”
“将死之人,有何可惧?无惧之人,又岂会输?”我咳了几声,笑道,“我自然也知借剑不易。只是此剑原是我一位朋友的师父相留,皆因我一时过错,误失于他人。事到如今,即便是碓捣镬汤,也得寻出法子借上一借。”
“你朋友的师父可是那位来自大漠的剑客,糜伽?”说出那个名字时他的目光倏忽一亮,转瞬又消沉下去,见我默认便继续说道,“世人皆说他们是水火难容的死敌。”
“在我看来,应是知音。”
若有仙人在此,我倒也愿观棋千年。不知不觉,我们二人竟把酒言欢直到夕阳西下。星光徐降,山雾渐盛,周遭的世界像裹了一层湿漉漉的胎衣。我将自己的马牵来,对他说,“天色已晚,怪我话多耽搁了大哥回家。这匹马虽算不得什么千里良驹,跑起来倒还顺畅。”
他的唇边现出极淡的笑容,翻身上马,向我道了声“后会有期”,便头也不回地策马而去。
我望着那个扬尘远去的倜傥背影,忽然觉得,此人若非是个毫无武功的山野樵夫,便定然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