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钧一颗心总算放下来,撇撇嘴,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他同学在电话那头小声说:“嗳,小钧,咱俩工作都忙,可也好久没见面,你都把我忘了吧?”
邵钧又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事实如此,他确实早就把对方忘差不多了。
邹云楷埋怨道:“你可别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人一走我这盏茶就忒么凉了,凉透了!”
邵钧口气有些不自在,又不好栽对方的面儿:“谁让你凉透了?没有,我真忙着呢……”
邹云楷赶忙讨好了一句:“小钧,哪天有空出来见见?大不了我跑一趟,我去清河找你,你不是还租了一套房子么……”
邵钧心里一毛,赶紧说:“甭介,你别来找我。”
邹云楷话音里泛酸了:“呦,小钧,你……有‘朋友’了吧?那个叫罗战的,长相身材……还真不错,到底你什么人啊?”
邵钧真的烦了,想摔电话,低吼道:“罗战那小子我什么人都不是!丫忒么跟我就没关系!!!!!”
邵钧心里为啥烦?最近这俩月,罗老二那家伙,情绪特别不对头。
罗强听说罗小三儿经历两次减刑,减到三年半,择日就要出狱,这几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心不在焉,魂不守舍。
这人在厂房里上工,俩小时钉不好一个鸟笼子,俩眼望着窗外出神。食堂里吃饭的时候,一双筷子差点儿把饭捅到鼻子里,不知道琢磨啥呢。
邵钧从摄像头里也看见了,晚上熄灯前,罗强也不跟他剥衣遛鸟发骚了,而是盘腿坐在铺上,一动不动地凝视床头挂的照片。
这是搬进新监区后施行的人性化感化政策,允许每个犯人在床头墙上挂一幅镜框,里边是自己亲人的照片,心里最惦记的人。
胡岩、刺猬他们挂的都是各人的爸爸妈妈。
顺子当然挂他老婆和宝贝闺女。
罗强呢?
罗强挂的是他弟弟。
一张旧照片,哥俩都还年轻着,留着一样的板寸发型,同款黑色西装,衬衫在胸前敞开三粒扣子,露出漂亮的肌肉。那年罗战二十岁,罗强三十岁,罗战从身后用一条胳膊搂着他哥的脖子,罗强眼神冷冷的,嘴角扯出笑容。两张脸眉宇酷似,甚至咧开嘴露出的两排白牙,都排列得一模一样。
邵钧冷言冷语地问这人:“呦,人家都挂自己老妈媳妇,你挂的哪个傻小子?瞧这乐得傻了吧唧的……”
罗强说:“我没妈,也没娶过媳妇。”
邵钧不依不饶:“你没娶媳妇?你拿你弟当媳妇呢吧!”
罗强冷笑,伸手摸摸邵钧的头发,说:“我倒是真想挂你,我能在屋里挂你吗那一屋人都看得见。”
邵钧撅嘴嘟囔:“你挂我一个给我瞅瞅啊,你不敢挂?你这人有啥不敢干的?你挂啊!!!”
罗强枕头下塞着小少爷给他买的小粉罐。爽身粉早就用完了,也不需要再买新的,罐子他一直没扔掉。他觉着这样就是把邵小三儿也挂在心里了。
那是他平生头一次对一个人心软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脑子里那根弦啪得一声,通电了,陷进去了,迷上了一个俊人儿,尝到了一脚从地狱迈进天堂的美妙滋味。所以他留着这个东西,每晚搁在眼前看着。
黑夜里看得最清楚,不是用眼看,而是用自己的心。
他的床铺就那么大点儿地方,心也就那么大,就牵挂这两个人,再没第三个了。
这天是周末,邵钧一大早下班回家。
他开车一向生猛,清河地界又相对荒凉,地广人稀,他开出监狱大铁门右拐上路,拐得很快。
眼前黑色人影一晃,他连忙猛踩刹车,头冲出去,要不是安全带往回搂着,几乎一头撞上挡风玻璃。
车子在距离前方人小腹几寸处刹住,差一点撞上,邵钧抬眼一扫,汗毛一激灵,以为自己眼花了。
车前站的男人,一身烟色风衣,衬衫,老板裤,黑皮鞋,打眼的行头包裹着魁梧笔挺的身材,皮肤是淡淡的古铜色,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帅气,威猛,阳刚。
关键是,这人长得,实在忒么也太像了!
连发型都一样,监狱特有的泛着青茬的囚犯头,衬出硬朗的轮廓与浓墨似的五官。
这人慢慢摘下茶色墨镜,朝车里看了两眼,还客气地点点头,看得邵钧俩眼都直了,用钛合金x光眼上上下下把这人身上狠狠剜了一遍……
“我操了……真是人物……”
邵钧喃喃的,早就反应过来眼前这人是谁。
这人一定就是传说中的罗家小三儿,那个大混球整日心心念念惦记的小混球。
这一脚刹车踩得,你妈的太及时了,幸亏三爷爷反应迅速……
没见着大活人的时候,只看照片,还不会有如此诡异的感觉。如今就好像穿越时光返回到十年之前,眼前站得分明是另一个罗强,一个年轻了十岁但是同样英俊又极有男人味儿的罗强,邵钧看得这心里一阵酸一阵咸的,真不是滋味儿。
罗老二曾经也有这么年轻帅气的时候吧?可惜当年就没早些认识这人……
邵钧摇下侧窗,罗战走过来,打了个招呼:“警官同志,劳驾问您个事儿,我探监从这个门进吗?”
邵钧的警帽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下眼睑修长漂亮的睫毛,拿手一指:“旁边那个小门进。身份证、介绍信、探监证都带全了吗?”
罗战咧开嘴笑说:“都带齐了,能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