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癞子躺床上低吼了一句:“老子忒么伤成这样儿,腿都快炸残废了,有个说法没有?!”
管教的赶紧安慰,说领导也恼火着,要找施工队工头讨说法,走责任事故民事赔偿。
老癞子低声骂道:“赔偿个屁!当老子不知道,施工队的头儿跟咱清河监狱的头儿是他妈一窝生的!……”
赖红兵和罗强俩人歪在一个床上,心里都忒不爽,这叫一个同仇敌忾,异口同声,把上下几个领导哇啦哇啦挨排儿骂了一遍。
管教的手机响起来。
“喂?……谁?你说谁?”
“小邵?小邵不在我们这儿啊?”
接电话的人回头问同事,又下意识地问罗强和赖红兵:“邵钧刚来过医院吗?没有吧?你们都没瞅见这人吧?”
罗强神色一动,插嘴问:“邵警官咋了?他来这儿了?”
管教的对电话里吼:“啥?预警了?”
“那这人现在在哪儿?路上?……他到底走哪条路了?”
“潮白河发水了?怎么还能把路淹了?!”
两名管教急匆匆跑出去,打电话叫人。
罗强脸色慢慢凝重,眉头死死绞在一起,呆呆地坐着……
他当初在邵国钢面前放过的狠话,每个字他都记得。
有一天,你的人,别落到我手里。
你的人落到我手心儿里,老子一定让你难受,老子弄死他。
罗强慢慢走出病房,后背靠在墙上,一个人站在长长的昏暗的走廊里,盯着他自己留在地上的影子,双眼失神。
影子的形状在他眼底慢慢变化,出卖了他的心,变成另一个人,他心里藏的那个人,细瘦的身材,微微扭着蛮腰,修长的一双腿……
端着托盘进来换药的小护士,差点儿被罗强一头撞翻托盘和药瓶子。
“嗳,嗳你站住!”
“你这人,你不能跑出医院啊,你想跑哪儿去?!”
那天下午,邵钧其实开出几里地之后,就发觉形势完全不对。
他也不是个拿自己性命开玩笑的愣头青,只是水涨得太猛,,猛得超过他脑袋里那根警惕的神经弦。前后也就几分钟工夫,等到他发觉不妙,再想调头退回去,已经来不及。
京津交界处的潮白河水面最宽处将近百米,暴雨致使河水暴涨、漫出河堤,吞没大片待收割的玉米地,涌向地势低洼的乡间道路。
他们清河监狱东部几个监区,正位于潮白河沿岸,而医院在数公里外的高地,邵钧恰好被夹在中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时候进退两难。
水没过车轮……
水没过车帮上喷漆的“清河监狱”字样……
车门推不开了,邵三爷没蠢到等着洪水将他没顶。他从后腰扽下警用匕首,一刀戳在车窗玻璃一角,玩儿命狠凿了几下,侧窗瞬间炸裂成拇指指甲盖大小的碎块儿……
车已经没根了,漂起来,被洪水推着挤着往前走。
邵钧从车窗艰难地爬出,一翻身,像个大章鱼似的,狼败地趴在车顶。
“我操……”邵钧喃喃地。
放眼望去,这条路就是一片汪洋大海。
他今天要想见着罗强,估摸着得直接游过去了。
邵钧两手奋力扒住车顶,两腿岔开着用脚别住,努力在水中维持平衡。
后来又从水里捡了一根长长的木头棍,拿来当桨,时不时在车顶划两下,把握方向。
可是车顶毕竟不能当船来划,更何况水流湍急,洪水从上游冲下来,水里裹得什么都有,农户的家伙事儿,尿桶痰盂,锅碗瓢盆,玉米红薯大白菜叶子,一股脑涌过来……
被水冲倒的小树苗砸下来,邵钧一躲,那一树劈过来几乎把他从车顶扫下去,差点儿脱手被水卷走……
他只剩下一只手还死摽着车沿,手指像被割裂似的疼着。
“邵钧!!!”
“啊!!!邵钧,你抓住了,别他妈撒手!!!!!”
邵钧觉着自己一定是快要被水吞没,已经出现幻觉,喊他的人是谁?
他都不用抬眼看就辨认出熟得不能再熟那混球的声音!可是一个犯人怎么可能出来乱跑,跑到这儿来?
“邵钧抓住车,爬上去!快给老子爬上去!!!!!”
罗强抱着路边一棵下半身浸没在水中的树,疯狂地朝邵钧喊话。
他盯着在水里浮沉挣扎的人,脑海里像被电流缠绕般疯狂回响着他当初曾经威胁邵国钢的某些话。
你动了我最宝贝的人,我也动你最宝贝的人。
我让你知道啥叫后悔,啥叫害怕。
罗强最知道自己宝贝的人吃苦受罪、让人欺负着了是怎样痛不欲生悔不当初的心情。他已经遭过一回,他知道的。
罗强这天也终于亲眼看着,亲口尝到,啥才叫后悔,啥叫害怕。
邵钧呛了好几口脏水,恶心地快要吐了,挣扎着爬回车顶,就这会儿工夫,上游又一个浪头打过来,迅速连人带车裹走……
他自己都快淹死了,还挣扎着扭头望去,竟然看到罗强摽住的那棵树禁不住水流的冲击,瞬间轰然倒下。
“啊!!!啊!!!!!!!”
邵钧急得挥舞双手大叫,却发不出多少声音,喊不出罗强的名字。
砸向水面的树溅起几米高的浪花,庞大的根系连带着成吨成吨的黄土倒灌到洪水中,一片凌乱的沼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