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晏越听越不对劲,果然,下一刻萧启琛端正了眉眼,认真地望向他。
“我心有所属了。”
那天他们回到金陵之后,苏晏染了点风寒。他喝了药沉沉睡过一宿,翌日生龙活虎。
他觉得自己这场病来得蹊跷。照理说,在北境待了那么久早就皮糙肉厚不畏严寒,怎么吹了点小风就头昏脑涨。他把喝茶那日的前前后后梳理一通,最后断定是萧启琛那无端的几句话害他生了病。
“心有所属”。
苏晏本可以轻松接过话题,趁机问他:“属意何人,难道求而不得?”但他问不出口,他对着墨梅图看过半晌,隐约觉得萧启琛既然这么说了,定是希望他问,而他只是笑,无怪萧启琛最后翻了个白眼,借口太冷要回城。
这件事从那天以后便没有人再提,左右苏晏想,萧启琛愿意说就自然会说。
他过着滋润日子,萧启琛隔三差五地请他喝茶吃饭,又时常到侯府打秋风——萧演彻底管不着他了,萧启豫近来被倚重,一时也忘了和萧启琛的约定。
正当苏晏以为自己好不容易能歇口气,侯府来了个不速之客。
开春气温变化无常,王伯是府中老人了,折腾几日累得倒下,侯府其他佣人不多,苏晏听见门响时,便自己去开了门。
客人器宇轩昂,相貌虽然平凡,体魄却是标准的武将样子,甚至比寻常军中将领们还要更加强大。他见了苏晏,非常客气地一笑,表情霎时柔和了:“请问,大将军在吗?”
自从苏晏接过了辅国大将军的官职,他自己没当回事,金陵城中却已经叫开了,闻言他点了点头:“我就是。”
那客人露出一点疑惑,思虑片刻后道:“在下的意思是……令尊。”
苏晏“哦”了声,问道:“爹在休息,你是何人?”
客人站直的时候并未给人很强的压迫感,他仍旧礼貌道:“烦请转告大将军,就说方知回来了,希望见他一面。”
苏晏点头,留下句“稍等”后掩上门。他往外走了两步,忽然想起这名字之所以耳熟,是雁南度说过——这人是苏致的旧部,已经十年没有音讯了。
这名字被苏晏转达到父亲耳中时,那几乎快要心灰意冷、整天无所事事的人突然站起,然后就往门外跑。苏晏不明所以地跟在后面,直到苏致将自称“方知”的人请进了府中会客厅,苏晏才看清了他爹的表情。
真心实意地开心,为旧友重逢。
他皱着眉,觉得自己好似从不曾这样,与萧启琛重逢时他们从不勾肩搭背,反倒是长久地凝视彼此,直到忍不住发笑。
寒暄了几句后,方知忽地话题一转,看向了苏晏:“小侯爷,恕我冒昧,当年你兄弟的确是在金陵城中走失的么?”
苏晏皱眉,心中有些不满,但仍客气地简单提了苏锦彼时是如何偷跑出家门,混在清明看灯的人群中,再后来便找不到了的事。随着他的话,方知的眼神却闪烁片刻,待到他说完,方知手指交叠,是个很忐忑的姿势。
苏晏跟着他紧张了,问道:“怎么了?”
“我的意思是……”方知眼神闪烁,支吾道,“这些年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活着?”
仿佛一块悬在半空的石头猛然落地,它吊着太久了,地面上沧海桑田,它却只吹着风淋着雨,不知所谓地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不上不下地挂在那儿。终于有一天,它想起来缘由,正巧一阵劲风袭来,绷直的绳索蓦然断裂,石头立刻在地上砸出一个惊天动地的坑。
苏晏被这块石头砸得内里四分五裂,勉强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他伸手扶了下桌子,不着痕迹地稳住平衡,和苏致露出了如出一辙的愕然表情。他掐了把自己的手心,吞吞吐吐道:“兴许……我们找过一年多,后来也在到处打听……他们都说这种情况,应当不会……”
方知打断他的话,把一个令人欣喜的事实送到了苏晏怀里:
“去年……啊,就是小侯爷幽州大捷左右,我追着一个江湖侠士去了益州成都府,非常巧地见了一个人。后来始终觉得此人面熟,竟和大帅年轻时有点相似。”
他们兄弟二人倒是确实长相像父亲,苏晏瞥了苏致一眼,他握住茶杯的手骨节突出,坐直了的背好似一根绷紧的弦。
方知继续道:“不过当时没有问过,也不敢确定。后来……就在半个月前的临安,雁将军平叛归来受降,我们又见到那人,他与雁将军交了手。雁将军与小侯爷更加熟悉些,我们一拍即合,觉得这人和小侯爷实在是太像了,五官几乎一样。其余有些事很复杂,于是我趁着大军北上,来找侯爷。”
苏晏咽了口唾液,声音都在发抖:“……有名字吗?”
方知道:“他说他叫苏锦。”
一阵天旋地转,苏晏这次连表面的平和也维持不住,突然站不稳似的,险些跌倒。他耳鸣不断,心潮澎湃,千回百转后只剩下一个念头:“我要去找他。”
他离开金陵是秘密行动,害怕旁人多想,故而留了个信给萧启琛,其余谁也没告诉。
收到这消息的萧启琛心情不错。朝会上他提了句南诏的进贡,得到萧演的夸赞,钟弥不失时机地“提醒”萧演六殿下快要二十了,萧演这才恍然大悟。
大司空钟弥是除了过世的谢轲外,朝中最举足轻重的权臣。王狄此人早就表明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