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行刺的萧启琛本人不在,听不到他这一通火气到底怎么撒的。
听承岚殿的管事宫女绿衣姑娘说,六殿下被王贞送回宫里,一宿都没睡,夜里偶有风吹草动就钻被窝不肯露头,眼圈一直红着,说话大声些,当即没声没息地哭,怎么哄都哄不好。说到底他才十六岁,何况当年萧启平也是这个岁数出的事。
下朝会后,萧演亲自去承岚殿探望,满腔父爱都被萧启琛的可怜样子激发出来,当即心软了。萧演的三个儿子以前没什么机会让他操心,这次哄了半晌,见萧启琛还闷闷不乐,他无奈道:“琛儿,不怕了,这是在家。”
萧启琛抬头,眼泪汪汪地问:“父皇当真会抓到刺客吗?”
声音都还在抖,看样子是真的留下很深的阴影,萧演难得放下帝王面子,揉了揉萧启琛的头,温声道:“这就去查,让暗卫去查,不会叫我的皇儿委屈的。”
萧启琛眼皮微垂,目光不着痕迹地闪过一丝犹疑,道:“……暗卫是什么人?从来没听父皇提起过,他们很厉害么?”
“那是我朝历代帝王身边最亲近的守卫,不分昼夜,只在暗中保护,唯有正副统领有名有姓,其余人全是代号。”萧演耐心解释道,“他们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好手——这样吧,我派两个暗卫来保护琛儿,直到此事平息,如何?”
萧启琛擦了擦眼睛,瘪嘴道:“父皇说了那便这样吧。”
萧演见他心情总算好转,又说了点别的事,临走时叮嘱绿衣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别让殿下再担惊受怕。承岚殿一众人不敢多话,先领旨为安。
待到萧演离开,承岚殿复又宁静,榻上坐着的萧启琛腮边还有泪痕,表情却已经镇定了。他朝绿衣招了招手,对方递上一块帕子。
萧启琛擦了擦那眼泪,问道:“演得可还行?”
绿衣钦佩道:“殿下的眼泪真是不要钱似的,说来就来……在宫里这么些年,奴婢还真没见过陛下这么父爱如山的样子。”
“那就好。”萧启琛把帕子浸入水盆,凝视里头自己的倒影,“待会儿我出宫一趟,不去看看苏晏心里老是着急,皇城戒严,想必短时间内不会有事。”
绿衣劝阻不得,也不知这位小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刚还哭得肝肠寸断,这会儿又冷静地跟没事人似的,只好应下。她帮萧启琛换了身色彩暗些的衣裳,无可奈何地送他自己去了宫门。路上感觉背后有人跟着,想必是那传言中的暗卫,绿衣回头去看,却什么也没看到。
他们像两个安静的影子,在萧启琛身后不远不近地缀着,不肯露面。
萧启琛这回出宫低调不少,摘下了皇子那些繁复华贵的发冠,只简单地束了发,一身暗蓝长衫,乘马车前去平远侯府。
他很少来这儿,推门进去时看着里头堪称清苦的陈设,不觉感叹,“人人都道大将军为国为民,连自己府里都没空理会……”
无意识地四处观赏,萧启琛一扭头,见庭院的一株杏树下坐了个人,正倚在藤椅中小憩。
苏晏平时看着一板一眼,叫人无论如何没法把他和“纨绔”两个字联系起来。他眉目端正,常常微蹙着,总是苦大仇深,好像随时都在忧国忧民。但萧启琛知道,他若真心实意地笑起,比春山溪水都要温柔。
此时的苏晏左手缠着绷带,置于藤椅扶手上,右手撑着额角,眼睫低垂,呼吸绵长,正睡得舒服。侯府下人少,王伯刚要叫醒他,被萧启琛拦下了。
他缓缓走过去,在苏晏面前蹲了下来。从这样的角度看去,苏晏的眉眼好似更好看了,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小片阴影。萧启琛眨了眨眼,默不作声地发现原来他自小的竹马玩伴……好似是个没长成的美男子。
兴许等他再长大一点,也会像谢晖当初一样,成为金陵城中怀春少女们掷果盈车的对象吧?会有多少人以嫁入侯府为荣呢?
思及此,萧启琛蓦然心头一酸,很不是滋味。
他尚未明白这不是滋味来源何处,苏晏却眨了眨眼,从片刻小憩中醒了过来。他目光游离了片刻,突然看见身前蹲着个人,应激状态顿时上头,条件反射地往后一栽,险些连人带藤椅地翻了过去。
萧启琛站起来:“意外?”
苏晏做了个吞咽动作,那方才梦中舒展开的眉又有点皱了:“你不是……在宫里……怎么突然出来了,有人跟着没?”
萧启琛示意他看门口,那儿齐刷刷地站着好几个禁军侍卫。苏晏起身把藤椅让给他坐,自己搬了个凳子,又给萧启琛倒茶。因为左手不便,他刚举起茶壶,就被萧启琛拿了过去。萧启琛给两人倒了茶水,见桌上放的柿饼,破天荒地没去拿。
“不喜欢吃?”苏晏问道。
萧启琛摇摇头:“没心情吃,你手怎么了?昨天不是说没受伤吗?”
苏晏道:“不小心被砍了一刀,伤口不深,昨夜回来就处理过了,王伯太过担心,给我缠了好几圈……弄得行动怪不方便的,真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