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着吧,只有江山是自己的,这日子才算过得安稳。”季勋的嘴角干裂了几道口子,声音很是微弱,“不是寻常百姓,不用担心柴米油盐,却时时刻刻将自己的命悬在边关,即使有爵位俸禄又如何?总免不得要提心吊胆。”
这个理由牵强了些。我仍是平静地看着他,并未做声。
季勋仰着头,血顺着嘴角流到脖颈,咳嗽了几声道:“就如当初闵玉,他老实当个王爷和你一起过一辈子不好吗?可他总觉得,你捧在手上不安稳。”
听到这里,我倏然睁大眼睛,紧盯着他有些涣散的眸子道:“此话怎讲?”
季勋吃力地挪了挪身子,低声道:“你说,如果皇上和他都喜欢你,他能争过皇上吗?只有自己当了皇帝,才能打消那份担忧,才能把你牢牢地捧在手里。”
我极力扼制着自己上下起伏的语调,做出一副镇定的模样道:“季勋,你都知道什么?”
“快要入棺了,我便也不再相瞒。”季勋挺直了腰板,认真地看着我道,“玉烟,我就是当年闵玉手下的那个叛将,杀了他的孩儿,还害他上刑场的那人。”
闻言,我握着剑的手颤抖起来。
“……为什么?”
季勋苦笑道:“皇帝……谁不想当呢……只怪他太信任我,没有给自己留一丝后路。”
……
我丢了手里的剑,拔了他腰侧被黑血锈蚀的刀,淡淡道:
“念我们兄弟一场,我亲自送你一程。”
手起。
刀落。
猩红的血溅到身上时,我有些恍然。
我总以为闵玉是因江山弃了我,却不曾想过他是为我而逐江山。
古时因美人而起的祸乱有不少,为此颠覆江山的也不在少数;只不过这个美人换成平淡无奇的我,就显得有些可笑了。
走出去的时候,闵京正伏在高高的栏上俯望着辉煌的宫城。他瞥着身染鲜血的我,面上掠过一丝满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如今,千里江山,已尽归朕所有。”
我拭去脸颊上沾到的血,恭敬道:“天命如此。”
闵京乜斜着我,不再凭栏,负手走到我面前打量着。
“朕不会对你如何。你若想走,也来得及。”他沉吟良久,又道,“若想归隐山林,朕赐你良田千亩,美姬若干,包你余生喜乐无忧;若想尽览四海,朕赐你良驹数匹,随侍一行,包你余生尽兴而游。”
他顿了顿,扬着眉道:“蓝玉烟,你可愿离开朕?”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我跪下来呼道。
闵京终于满意地笑了。
宫外,群臣尽数匍匐于大殿之内,高声齐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我不止一次地想过,若当初我没有碰上闵玉,如今会是个什么光景?
我会本本分分地长大、入朝,做个不大不小的官,俸禄够养活家里就行;娶一个貌不惊人却温柔贤惠的媳妇,也许还会娶上两房小妾,给蓝家多生几个儿子开枝散叶;而雅歌也不会入宫,我会把她嫁给一个善良可靠的后辈,叫他不许纳妾,一辈子都只准看着我家妹子,雅歌也会生几个可爱的儿女,和我的儿女一起快快活活地长大,直到蓝家成为一个兴旺的家族,无论朝中朝外都是让人艳羡的存在。
回到家,尚书府空空如也。
红袖正不知在堂中收拾着什么,把包袱往肩上一挂,抬头便见到我,表情有些愕然,又很快朝我微笑起来。
那日之后我仍唤她红袖。毕竟名义上绿意已经死了,而她也习惯了红袖这个称呼。
闵玉成亲的时候我时常想着她的模样,本以为自己看到她会妒,会厌,却不想会是这样淡然。
她是个美好的女子,也是闵玉的牺牲品,我对她生不起丝毫的憎恨来。
“嫂,你也要走了吗?”我看着那瘪瘪的包袱问她。
红袖浅笑道:“看破红尘,便是出家为尼。”
出家为尼。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