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一片寂静。
之所以会有连华斋的存在,便是因为有些买家和卖家不愿意公开自己的身份,以免树敌。他既然这样说,别人再无怀疑之理。连华斋内的交易,若是买家或卖家其中一方愿意公开自己的身份,只要交易出现问题,魔宗便会主动猎杀他们。
这样的诚意足够让人信任了。
舒俊生不再看那人,敛起了目光,垂眸静静看着自己的手。
当日便是这双手亲自将小纸鹤送出去的,替舅舅约见桑玖在落日湖边见面。
夺魁是失利是他这辈子无法抹灭的耻辱,然而对于桑玖,更多的是不甘和愤怒。他的小师弟,从前只一心依赖他的小师弟如今已经被别人迷惑,骗的失了心。
他不甘。
从浮空台上坠下的瞬间,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师弟不知不觉间已经藏了那么多秘密。
他们之间不知何时已经有了这么多的隔阂,从前对自己无所不言的小师弟如今只会跟在另一个男人身后,再也不会多看自己一眼。
善良的小白兔已经成长为独立的小野狼,很快,他便能走出自己的视线,彻彻底底不再属于自己。
嫉妒疯了般在他心底生根发芽,以至于在舅舅提起镜澜山秘境内魔宗弟子全灭这件事之时,他鬼使神差般的竟答应了他,将桑玖骗过来。
那时他在想,他的小师弟不该变强,他就该乖巧的生活在他这个师兄的羽翼下。他要夺了他所有的法宝,毁了他所有的修为,叫他再也不能离开他的视线。
然而,那样的小师弟会开心么……
舅舅也看出了他的犹豫,冷声问他是否喜欢小师弟。
喜欢。
自然喜欢。
很久很久之前,就喜欢了。
然而这样的喜欢实在羞于启齿,甚至,是为宗门所不容的。
男子与男子相爱,本就违背天道。
想起桑玖呆头呆脑的样子,舒俊生苦涩的弯了弯唇角,当他察觉到自己的笑意时,猛然回过神来,却见舅舅眼中闪烁着失望和冷酷的光芒,他恍然如梦般惊醒,断然否认了这个事实。
舅舅欣慰的笑了,只是说道,只要他将桑玖骗过来,他就带他离开空华山,将所有的法宝和功法都传给他,他们一起去灭了梦华楼,灭了佟家,然后杀回本族,夺下族长之位,一洗当年他们在族内所受的屈辱。
这样的承诺自然是令人无比心动的,小师弟再好,终究眼里再也盛不下他的身影。况且,以舅舅的性子,若是当面承认,只怕不仅会波及桑玖,自己也会命丧当场。
他只能敛起所有的爱意,装作一脸痛心疾首的样子,痛声陈诉了桑玖的种种卑鄙行为,才使得舅舅褪去满脸怀疑之色。
小纸鹤飞离手中的那一刻,他的手指是颤抖的,为了避免被舅舅看出端倪,他只能默默将手握成拳头,掩藏在长袖之下。
落日湖边,还是没能敛住那份不忍,涩然对舅舅道,若是可以,希望能留桑玖一命。
舅舅没有答他。
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哀求舅舅放过桑玖,所以连忙踩着飞剑狼狈的逃离了落日湖。
疾风迎面吹来,飞剑穿过云层,眼前的风景快速的飞掠而过,恍如浮光掠影一般。
他初次见桑玖是在桃花飘落的季节,那时他承诺他,以后在空华山由他罩着他。
他想起了那些他们共同修炼的日子,一起偷溜下山,一起砍杀妖兽,甚至一起在灵泉内沐浴打闹的日子,才惊觉他们之间竟有那么多回忆。
想起临走时舅舅眼中的残酷神色,他的心顿时像是被人挖了一个巨大的坑,勉强表现出的镇定在一瞬间分崩离析。他疯狂的催动着足下飞剑,祈望能快一点到达落日湖,能在桑玖出事之前挽回这场悲剧。
他终究是去迟了一步,遍地焦黑的现场默默向他诉说着那一场战役的惨烈。他的双腿恍惚瞬间失了力气,差点没跌倒在原地。
他跌跌撞撞的爬上飞剑,用舅舅留给他的追踪秘宝,追踪着舅舅的足迹。他心中隐隐有种期盼,也许桑玖没有出事,舅舅只是抓了他。
桑玖那么倔强,定是不肯轻易交出所有法宝的,所以舅舅一定会抓他严刑拷问。
桑玖一定不会出事的!
沿途都是战斗留下的痕迹,沿着痕迹,他一路追踪到紫藤林外。
他的直觉是对的,桑玖果然没有出事,出事的是舅舅。
九幽魂灯罩在紫藤林的上空,宛如明月一般绽出异样的光彩,身在紫藤外的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舅舅的魂魄一点点被九幽魂灯吸收,直至魂灯敛起所有光芒回到白夙手中。
那一瞬间他才恍然大悟,原来楚怀风的所有法宝都已落入白夙手中,再联想起桑玖看白夙时火热的目光,他忽然惊醒,难怪桑玖会对镜澜山秘境之行讳莫如深。
真相竟是这样。
那一刻,他只想放声大笑,然而眼泪却唰唰的流了下来。
痴情一场,他所爱慕的人,早已在很久之前便已深深的迷恋着他人,甚至和那人联手杀了他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舒俊生疯了一般的狂笑。
恨。
好恨。
还有不甘。
为什么他努力了这么久,天道却从不给他一个机会,而他们却能轻易得到别人毕生难求的机缘。
舒俊生不记得自己在紫藤林外站了多久,他漠然的看着双头怪鸟抓走了桑玖,漠然的看着白夙追着桑玖坠入那神秘的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