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阳反手给他往回推了推,小厮愣了一下,低头看看那碗冒着热气的汤,又给他推了回去,邢阳再给他推回来,两个人翻来覆去,倒腾着这一碗可怜的汤。
最后一次邢阳眼中已经带了些不耐烦,他五指按在白瓷碗的四周,直接提溜着移到了另一边,随后翻身坐回来,面无表情道:“有完没完?”
小厮闭着嘴,抬着水润的眼睛看他,无辜又冷淡。
邢阳心头窜了一把火。他平日里温和惯了,不太喜欢对着人闹脾气,再大的火气都是闷在自己心里的,今天却不一样——有些事情他掂量的清楚,也看得明白,一忍再忍,不过是想再找找有没有别的什么出路。
可是这半个月的时日说走就走,什么法子也没有,还不如干脆的翻脸。
小厮伸手戳了戳邢阳的衣角。他指尖圆润好看,透着一点漂亮的□□色,手指也修长,像养尊处优的细腻女儿家。邢阳啪嗒一声把他的手打开,道:“有完没完?”
他又问了一次,语气中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小厮不解的偏了偏头,指指邢阳身侧的汤,比个手势,让他赶紧喝。
“——布料。”邢阳冷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现在这幅样子,跟当年在妙春峰上一模一样?”
不久前他也是坐在这里,笑着跟他讲那块被分开的布料。
从前妙春峰上有个人,说话唯唯诺诺,总是佝偻着背、低着头,对谁都是一副极尽耐心的样子,温顺、柔和,真诚而怯懦。每日第一个起床的人都是他,规矩的叠好被子、去给师尊的杂草田松一松土,再去几个师兄妹门前扫扫灰尘。厨房的凡火是他升起来的,糕点餐食也都是他尽心尽力的准备好,等着底下几个师弟发完火,再去默默的把碎了一地的糕点碎屑收拾干净。
谁都看不起他,谁也没将他视作威胁。
直到有一天,一把锋利的剪刀从天而降,生生将这块布料裁成了两半。一半随着纵月道人洒脱离开,另一半却永远留在了妙春峰上,任谁都没有想到,看着最是无害的人,竟然有着通天的本事,将他们统统蒙在了鼓中。
邢阳手心里冒了汗,他没打算跑——根本就跑不掉。
小厮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半晌后他平波不惊的脸终于动了,那张清隽的少年面孔上缓慢的扯出了一个微笑,像是个纸糊的面具,忽然被从中劈开,阴森森的吓人,“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他能说话。
少年还没有发育完全的身躯,面容中带着一点稚嫩,张嘴说话的时候……却是低沉喑哑的成年男性的声音。
怪不得不开口。
逢天悦跟纵月厮混多年,早就将她脱皮拆骨的本事学到了手,只是声音难以伪装,干脆就装了个哑巴,不开口,自然就不会露出马脚。
“很早之前。”邢阳的手指微不可见的蜷缩了一下,看透了是一回事儿,说出来、当面撕是另一回事儿,“阿澜阿水……现在稳定不下来,离开的时候又不想让我乱走,自然会找人来照看。能给人钻空子的地方太多了。”
逢天悦点了点头,他往前走一步,骨骼噼里啪啦作响,几息后身形暴涨,仿佛将数年浓缩、一步就走完,外皮骤然脱落,露出了那张笑意吟吟的真面孔。
“继续,”他笑道,“接着往下说,不是还没讲到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么?”
“……”
能怎么认出来?就这样认出来的。可能就是几个小举动,又或者是偶然间的一句话,神墟中几百年走过去了,可能连逢天悦自己都记不清那时候他是怎样一个姿态。但是邢阳记得。
此时天光乍破,逢天悦恍然道:“哦,我都忘了,你怕是没觉得过去多久吧?”他凑近一点:“你回去了……因为并蒂莲对么?我想也是,若是你还在这个世界,他们也不必千辛万苦寻找另外半株并蒂莲的踪迹。”
邢阳心里一跳,这短短的一瞬间他仿佛抓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他伸出手、下意识的想要追问,逢天悦却忽然一抬腰,直接掐住了他的脖子,狠狠往木窗上一按——
他抵着邢阳,单手端起那碗还温热的汤,笑着将碗沿递到了他嘴边,“不说了不说了,千辛万苦好歹再次见了面,提这种扫兴的事情做什么?来,先把汤喝完,凉了再喝、又得喊胃疼。”
邢阳厌恶的看了他一眼,移开了目光。
逢天悦骤然狠厉,手上力气加大,掐得邢阳闷哼了一声。
“我说,”他一把掐住邢阳的脸,阴桀道:“把这碗汤喝完。”
他用力越来越大,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邢阳干咳一声,最终还是低着头,就着他的手把汤喝完了。
“真乖。”逢天悦夸道:“乖了才有更好的待遇,你要是一早就开始闹腾,那戚观水离开的第二天,你就要跟着我提前出发了。现在倒也蛮不错,好歹在这里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邢阳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汤渍,眼角扫在地面上,就是不愿意抬头看他。
他从一开始就没指望着能等到戚观水或者戚观澜回来。第一次戚观澜几天没有出现,如果不是刚巧遇上遇明,说不定他早就被带走了;第二次戚观水又离开,逢天悦估计是有了打算,要在他回来前掳走他——
至于具体是在戚观水离开的第二天、还是在他归来的前一天,没有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