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
夜色浓重得遮住了繁星,连月色都看不见了,巨大的恶兽嘴中含玩着众人,匍匐着陷入沉睡,蓦然一道人影交叠于另一道人影,手腕被禁锢住,手背上一阵剧痛,连带着整个人险些摔倒。
“师兄。”
桐生回过神来,在迷茫的夜色中看见那一双与自己几近相同的双眸。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长乐宫?”
落木似并不急着言语,墨色双眸深沉而望不见底,他蓦然开口,却没有只言片语,偏侧面庞,望向一旁仍着凉的宫灯,深深地吸气。
桐生较之方才的惊吓更为冷静下来,他翻腕回握住那只牵扯住自己的手掌:“我知道你要说些什么。”
“师兄为何要说大话,您该知道,若救不活他,你是什么下场。”
并非疑问的语气,而是十足十的夹带埋怨,桐生轻轻松开手:“这不是大话。”
“失血如此,他必死无疑,常人不知,你我还能不知吗?”
桐生不置对错,默默将抽回的手缩回袖中,却蓦然又被捉了回去。借着微弱的灯火,苍白无色的手背与青紫一片的小臂格外刺眼,落木有些发抖,连声音都带着不可置信。
“饮血……?”
桐生倒吸一口凉气,从速将手干脆地收入身后。
“身为医者,这实在愚蠢得可笑。”
“他若放弃,早便死了。”
“师兄难道不明白?”
桐生眸中涟漪波光一般动了动,又干脆合上双眼。
“这世上还有比自己更重要的人吗?”
“有。”
落木蹙眉,眉目紧紧纠缠,面容如结:“为什么?”
“说不清。”
在一片寂静中一声突兀的吸气声音,落木低下头,神情掩饰在一片浓重的阴影之下,他闭起眼睛,良久良久,才轻盈而似毫无在意了似的点点头。
“是,的确说不清。”
又是良久良久,耳后一阵蹒跚的步履之声,落木缓慢地抬起头,转过身,目向那离去的背影,逐渐,逐渐,隐匿于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凤皇,凤皇……”
桐生方才褪去鞋袜,隔着一道屏风和一道模糊的影子,于门前停止了脚步。
“你醒醒好不好……”
“夫人。”
慕容箐抬起头来,模糊的泪眼之中呈出来人的影像,她站起身,款款地后退,让出一方位置来,默默无语地站立着。
桐生走上前去,轻轻握住慕容冲的腕,温温热而湿漉漉,桐生微微侧目,余光中那小心翼翼的目光如乞求一般,她轻启朱唇,又似犹豫,许久才说出一句话来。
“先生,我弟弟还会醒来吗?”
桐生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她的问话,酝酿了一会儿,反问道:“夫人在这里守了一夜?”
慕容箐摇了摇头:“夜里陛下在此,清晨才许我进来探望。”
桐生轻轻将慕容冲的手放回厚实的锦被中,又提起药箱将研磨好的草药寻出,轻轻俯下身想要撑着慕容冲的肩膀将他扶起,倏忽动作一滞,停顿了许久。
“夫人……该多陪郎君说说话。”
苻坚以指肚轻轻划过染血的箭尖,又顺着抚向箭尾,旋转着整只羽箭,最终将那一枚小小的刻字面朝向上。
“长鞘马鞭击左股,太岁南行当复虏。陛下,这民间谣传不无道理,星象汇集,太岁行向,天降警示,足以见得……”
“咳咳——”
太史令总算是停下了嘴边的絮絮不止,侧目小心地看了一眼恭立皇帝身畔的赵整。
“咳咳——咳——”赵整再度用力咳嗽了几声,眨了眨眼睛,那太史令立刻恭服下(河蟹)身,道了一句便悄莫声息地退身下去。
“陛下。”
“这说明什么?”
赵整眉梢微挑,微福身自苻坚手中接呈过那一枚羽箭,从箭尖到箭尾打量起来,手指附上那一枚刻字,以半开玩笑似的口吻:“说不定是有人嫁祸。”
苻坚抬起头来与他对视,良久唇角牵出笑意:“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如此恰能证实慕容氏反心昭然,望陛下早作决断。”
苻坚并未回应,他缓缓站起身来,身后宋牙紧跟而上,却不见他有匆匆离去的意思,停顿一刻,仍未有动静,便小心抬起头来,那人貌似长叹,却又收敛得很,便如同只是一声粗长的呼吸声。
“宣室殿——”
铜镜似乎摆错了方向,直直地竟冲向床榻,半映照出遥远的一张苍白面目,躲藏在一张明眸皓齿的美人面后。
慕容箐最后以黛笔将长眉描画出去,便垂手收拢了墨发,眼眸微垂,指尖扫过案上或过于繁复或过于艳丽的首饰,茫然而漫无目的。
她又抬起头来,从铜镜中望向自己,一时有种奇妙而惊恐的感觉,仿佛这镜中藏了另一个人,回神平静下来,最终还是松开了手,将长发自由地散漫下来,微微起身,走到榻前。
他依然平静地睡着,像是正在做一场长久而美好的梦。
打开窗,早春便勇于开放的花朵招展着伸进一条臂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