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想过很多个答案,也预备了许多根据答案延伸出来的问题。
可他从没想过对方的答案会是这个,赤裸裸的丝毫不加掩饰。这并不符合儒家的中庸之道为尊者讳,却一针见血、直击要害。
“好,你继续说。”
天启帝一时兴趣大起,意识到这次奏对自己似乎意外的失去了主动。不过这样也好,起码不用让他浪费太多的心力去思考如何提问了。
“我大明国富民强,确实一副中兴气象,但要知历朝历代向来盛极而衰,没有一个例外。虽是以后人视角观之评判何谓盛极之时,但无论是否局中人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必然的规律,从古至今还未有一个朝代能够超脱出去、万世不易。”
“如果是之前,皇伯父问出如此问题,我或许会答南方桑土兼并、漕工失业,或许会答北方天灾连绵、跶虏犯边,但这些都只是表象不触及根本。”
“真实的困难却是朝廷缺钱……”
天启帝听了这长篇大论,眼睛一亮笑道:“这都怪了,我每天听到耳中的都是我大明富有四海,民间资财万亿,可为什么到了你的口中却成了没钱?难道户部还向你小子报过账了?”
听了这番话,原本有气无力的皇帝似乎都精神了许多,还有心情调笑一二。
“缺钱有三。”
“一是内库空虚。说直接点儿,就是伯父您自己手中无钱。要知道您虽为九五之尊、富有四海,但要指使人办事,却并不是口含天宪就能办到的。皇家没有自己的金库,即便高高在上,说起话来也没人在意啊!”
天启帝眼神一凝,没想到这纨绔子弟居然真能说出些门道。整了整表情,抬抬手道:“继续说。”
“第二,我朝用银多年,虽也有以纸代银却并不能解决民间缺少足色银两的问题,这极大的阻碍了商路民生的发展。而发展一旦停滞便意味着原本被掩盖的内生问题,一件又一件的暴露出来,以致疴疾缠身、积重难返”
“第三,便是藏富于民变为藏富于富民,普通百姓并无余财可用,高门大户却聚敛积聚日丰。这些人宁可将手中的铜钱银两埋入地窖腐烂掉也不愿意拿出来用,偶尔修桥补路就成了良善人家。如此一来,银两固化,一旦朝廷需要动用大笔资财,便会捉襟见肘。再加这些人大多心中无家国之义,一旦北虏兵临城下,怕是想要拿出些劳军柴火都做不到。”
“各府县资财巨万朝廷却亡于无钱……这种事并不是没有前车之鉴啊。”
话音一落,寝宫中顿时静的落针可闻。
一番话说的天启帝脸色数变,看向这位“世子殿下”的眼神便有些不对,似乎从未认识过对方一般。
“唉……如果不是每日都有通信传来,我还真以为天佑我大明,让慈烺开了窍。”
“也罢也罢……有你这样的年轻人在身边,想必我大明天下也不会亡的太快……真有那一天,彼或可取而代之,也好过天下大乱……”
都是当了几十年皇帝的人,对方又丝毫未加掩饰,如果再看不出来坐在那轮椅中人并不是自家侄子,这位天启帝也便白活了。
坐在轮椅中的“世子殿下”、不,应该说是真正的路霄只笑了笑,便默然不语。
这不是一个应该开口解释的好时机,他也没法解释何谓后世史学眼光。
而且就在朱由校话音刚落的时候,路霄就注意到一直躲在视角盲区中的潘公公那微闭的双眼突然张开。
似乎时机已到,准备发动最后一击。
…………
路霄确实失算了!
这是实情,毕竟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先知先觉,即便掌握了大半故事走向却也总有些潜藏在故事线之外的秘辛不为人所知。
可事情虽然脱出了他的掌控,却并没对结局造成什么影响。
因为他本就是一个做事宁多勿少的人,副本中更加不计成本,所以提前安排下的后手在此时就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
就像此时偏殿中,因为北长老的意外现身而出现的这次重大危机就是一例!
在直播间众观众如同看死人的目光中,“路霄”嘴唇微微翻动,修长鲜红的舌头一卷便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奇形竹哨。
鼓起腮帮子,猛地一吹却没有生出半点声音,样子看起来极其可笑。
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却是场中功夫最为高深的朱常沚!
惯走江湖的他自然认得出那哨子,声音虽然不为人所知却能惊动一种听觉极为敏感的鸟雀,是江湖中最为方便的暗中传信手段比什么号箭令炮都要强上百倍!
可惜等他奔到近处,劈空一掌拍出,却都已经晚了。
那哨子虽然在对方勉励格挡之下被一口喷出的淤血吐了出来,可该起到的作用却还是已经达成。
虽然他不知道这哨子是联系的什么人,但见对方此时还有应对手段,便知收信之人来者不善。
“哼,困兽游斗!老夫现在杀掉你,然后再一一解决掉你的救兵也不费老夫吹灰之力!”
说着便要狠下辣手夺人性命,可第二掌还未打出,对面的“路霄”却开口了。
说的是什么,在这位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强者耳中已经不重要了,因为那声音分明就是一个妙龄女子!
而这声音一出,便只意味着一件事。
他自认完美无缺的计划,因为他的自负引来的一个小小疏失,即将付出万劫不复的代价!
待他再反应过来,还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