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提斯特倒在桌上,沉沉睡去。
酒杯砰地一声在地面碎开,戴维尔王眉毛都不曾动一下,他稳稳地坐在桌边,喝下杯中最后一点酒。
将空了的酒杯放在桌上,他抬眼朝已经昏睡过去的安提斯特看去。
他笑了一下。
戴维尔王的面容硬朗粗犷如刀削斧凿的石壁,可是此刻这一笑,却是浮现出一点柔和的痕迹。
“伊缇特啊,我看着你长大,怎么会不知道你的性情?”
他慢悠悠地说,伸手似乎想要再到一杯酒,但是在碰触到酒瓶的时候顿了一顿,换了方向,拿起旁边的水瓶,将水倒入酒杯中。
戴维尔王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明明杯中是水,他的脸上却露出仿佛喝到世上最辛辣苦涩的酒的神色。
“伊缇特,我不是不喜欢萨尔狄斯。”
他回答着伊缇特之前问他的问题。
他看着眼前的虚空出神,此刻他说出口的话说不清是说给昏睡过去的伊缇特听,还是仅仅只是说给他自己听。
“我只是,不想去面对他。”
“他的存在时时刻刻都提醒着我,我曾经做出的那些事。”
“他的存在,赤|裸裸地揭开了我努力想要去隐藏的那些……那个被称为英明之主的戴维尔王在暗地里做出的那些肮脏的事情……逼着我时时刻刻记起藏在黑暗中的丑陋的我……”
“是的,萨尔狄斯没有任何错,我很清楚这一点,可是只要一看到他,我就……”
萨尔狄斯,是他污点的证明。
“我懦弱得无法面对自己犯下的错。”
那孩子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他,他的罪孽。
“我不想面对那个时刻提醒着我犯下的错,作为我的罪证的孩子。”
帕斯特对萨尔狄斯所做的事情,他不是不知道。
但是他选择了默许。
默许的原因,或许的确是为了保持王朝的平稳,维护王太子的地位,但是更或许也是因为他心底某个隐秘而又自私的理由。
所以,他放任了帕斯特针对萨尔狄斯。
所以,他让萨尔狄斯离开王城,前往舒尔特城。
哪怕他明知道对萨尔狄斯来说这与流放无异。
“腐烂的伤口就算藏得再好,也总有被挖出来的一天。”
正如那一天,在特勒亚死去的那个战场上,那个被特勒亚养大的孩子一枪将他击败。
他试图隐藏的一切腐肉、丑陋和肮脏都在那一刻赤|裸裸地展现在他的面前。
“或许我该庆幸那一战,萨尔狄斯挖开了我努力想要掩盖住的腐肉。”
若是不挖出来,最终的结果只会从内向外的蔓延。
最终,整个人都彻底腐烂。
挖开了,虽然让人痛不可当,但血淋淋的伤口却能让人就此清醒。
“这些年里,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说不清到底是美梦,还是噩梦的梦。
他在梦中徘徊着,始终醒不过来。
现在,他终于从梦里醒来了。
戴维尔王喃喃自语着,将自己隐瞒了许多年的心声尽数倾诉给昏迷的伊缇特。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似乎是在这一刻将自己身体里沉积了许久的浊气全部吐了出来。
他转头,看向伊缇特。
他的目光带着如兄如父的温和。
“伊缇特,让你离开,是我最后的私心。”
你的母亲为帮助我而死,我将年幼的你带回波多雅斯,我看着那个小小的少年一点点长大。
我看着你长大,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
我知道你会生气,但我想你会懂得。
就像那位少祭的死去给你带来悲痛一般,我亦不想让你在我眼前死去。
你还年轻,你还有着无限的未来。
“去舒尔特城吧,和萨尔狄斯、还有你的弟子一起守护这个王国。”
“我老了。”
“波多雅斯的未来,就交给你们了。”
戴维尔王抬手,轻轻拍了拍伊缇特的肩。
然后,他起身,开口说了一句话。
黑暗中有人悄无声息地进来,又悄无声息地带着昏睡的伊缇特离去。
房间里只剩下戴维尔王一人。
他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空空荡荡的城市。
好一会儿之后,他突然开口。
“文书都送出去了吗?”
废除王太子的王令。
立萨尔狄斯为王太子的王令。
这两条重大的王令都必须以文书的形式送达波多雅斯的各大城市。
隐藏在阴影中的老侍从走出来,躬身回答:“已派出传令兵送往内地的各大城市。”
这些城市中,自然包括舒尔特城和王城。
戴维尔王嗯了一声,没再开口说话。
他抬头看了看天边,黎明将至,但是尚未至。
老侍从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陛下,在这种动荡的时候,您突然废除王太子似乎有些鲁莽。”
他忧心地说,“万一帕斯特殿下因此心中产生了怨愤,拒绝您的王令,到时候,他和萨尔狄斯一南一北相对而立,波多雅斯说不定会就此分裂……”
戴维尔王看着窗外,看着远方的大海。
海岸边,那重重叠叠的船影在海上晃动着。
他说:“卡亚,王城守不住的。”
老侍从一呆。
“海上民的战斗力很强,他们的战舰比我们强,他们的武器比我们强。”他说,“帕斯特守不住王城的。”
“陛下……”
“所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