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不少朋友认为我长于言辞,一问起原因就是“龙之介你认识那么多人,长于言辞理所当然啦”,这个轻浮过分的理由常常让我无言以对。
因为我压根不是那种善谈善察之人,每逢激烈的辩驳,我通常是凭借直觉本能捕捉到几个关键词,紧接着在在头脑里字斟句酌、反复考量自己的语言、逻辑,以及预计要用的证据,等一切完备之后,我才敢稍微那么有底气一点,有底气反驳他人所说的话。
和太宰眼下也是如此。虽然很难为情,但方才他说话那会儿,各种各样纷杂的思绪涌到我的脑海里,一会儿想后生的书,一会想到笑,又进而想到一般讨厌的谷崎说我笑起来很稚气……太乱了也太过繁杂,以至于我只记住了几个关键词。
我视线游移着,指望织田和林太郎给我点提示。但他们一个看墙,一个看花,仿佛破天荒头一遭看到这东西。
好吧。
我决定思考关于夏目先生的问题。我也只记得最开始那句话了。幸而这次,我很快就得出了答案——太宰的恶意不值一提。
先不说他毕竟只是梦中之人。我很确信这点。这些日子以来,我发现了不少东西这里的钞票,那上面的头像绝没有福泽先生,更没有我的老师,来来往往的医护人员中女性也不少见,在我那时被大肆批评的女性用语也多了起来,这是和现实中截然不同的景象。更重要的是,我丝毫不受饥饿和神经疼痛的困扰。
这一切都让我确定。
即便他实打实站在我面前,对我来说,也无关紧要。不,还是有那么一点关系的,起码他让我确定了一件事实,而那件事让我我脑袋里砰一下炸开了花,整个人完完全全放松下来。
我甚至对太宰笑了下,自言自语说,“真好啊。”
——这里没我的先生,自然先前那个给我枪子的更不可能是夏目老师了。
在我话音刚落,病房里就响起刺耳的一阵声音。靠在角落里发呆的织田咯噔一声响歪倒在地上,随后噼里啪啦的,倒霉的暖瓶终于碎了。
织田却一点不在乎,他拽着太宰,在他耳边说悄悄话——我并不想听,可他的悄悄话未免也太大声了点,“太宰!你这个不会读空气的笨蛋。能不能给我好好说话。”
太宰冷冷瞟了我一眼,轻啧一声,很不满地抱怨说,“这傻子难道不是比我更不会读空气吗?”
——我更不满。莫名奇妙的说人家傻子就很会读空气吗?可是我更疑惑,他怎么生气了?
刚要反驳些什么,林太郎却打着圆场,强硬将话题拉了回来,“这么说,你也是个家了?既然你的老师是有名的夏目金、漱石先生,而你的友人又都那么……”林太郎顿了顿,他选了个不那么直白的词,“喜欢文学。”
说到这儿,我就有些丧气,因为确认了是梦的缘故,我完全没有顾虑地将自己的苦恼宣泄出来。
“家什么的也太高看我了——或许曾经是。但现在的我已经完全思维枯竭。”
写完罗生门后已经有了这样的苗头。后来我又去了别国游玩,一路写了不少东西没错,然而那种东西怎么能当得上文学二字?更糟的是,我越发逼近一个日期,这让我十分恐慌,有一阵子甚至陷入无法言喻的忧虑中难以自拔。
可是这样的烦恼和忧虑我不能和老师说、和友人说、和后辈说,大家各有各的苦恼,我不能帮忙也就罢了,这没什么,但反过来给人添麻烦就能很不好了。
津岛的到来给了我点活力,可是还不够,总感觉这样下去,有朝一日我会再也拿不起笔。
“是吗?那真是很痛苦了。”林太郎的声音在我听起来慰藉极了,何况,他还时不时嗯嗯点头,眼神偶尔也和我交汇着。
尽管更多的时候,他似乎并没有表面上那般专心,那时他会和太宰、织田两人眼神交流着。
至于他们说了什么,我还没善于观察到这种地步。
很可能林太郎十分习惯一心多用,即使这种情况,他也没遗漏任**息,时不时反问我,末了还提出建议,“不和友人老师聊聊吗?”
我绕开林太郎,眺望着空茫的窗户,好半晌才回答说,“我指望能快点写出那篇——写出来一定会好的。”
“我能问问你的笔名吗?不,或许只告诉我那篇的名字是什么。”这时候,太宰治突然来到病床前,他前倾身体,居高临下地,紧紧盯住我的眼睛,似乎迫切地想要知道我的回答。
我愣了下,“……名字没想好。不过很大可能是地狱变吧。”
非常奇怪,在我说完名字后,整个病房仿佛都愣了,只有墙上的挂钟咔哒咔哒响。
半晌,织田神情严肃,我注意到他的手放到了腰侧,那应该是他佩戴**的地方。
织田苦笑着,“哈。太宰,我真该庆幸在做了那样的事后,你还活着。”
太宰面色铁青起来,那种青色让我想到好几块**玻璃片交叠在一起形成的重影。
他板着那种青黑的面色看着我,我以为他要把我如何如何,但最终,他也只是僵在原地,使劲闭了闭眼睛又睁开,哼出一声带有不甘意味的鼻音。
“啧。你赢了,森先生。”
森捊起额前的散发,一把弄到脑后,因而露出格外饱满的额头。他整个人的气势也和先前大相庭径了。
“这可真是大吃一惊。我想过记忆操控,平行空间,独独没想过是真正的历史文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