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沉默片刻,淡淡道:“此事待政务处理完,朕再与保成细说。”
胤礽一头雾水,在他看来很容易就能说服汗阿玛的小事,为何汗阿玛反而有点逃避心理呢?
抱着这样的疑问,他跟着康熙批阅起了今日份的奏折。
“汗阿玛,两江总督于成龙请求辞官告老。”
康熙想都不想答道:“驳回,他还年轻着,之前还与朕说自己的志向抱负,现在都没做成,告老什么呢!朕还等着他治理好两江,留任。”
胤礽刷刷刷地将康熙的原话写在上面。
【江南是个富饶的好地方,于成龙去江南,本该日子过得滋润,好端端地要请辞不干,实在蹊跷。】
待处理完了奏折,又到了父子教学的好时候。
胤礽无疑是个胆大又好学的学生,他喜欢提问,喜欢思考,也喜欢与人讲道理。
康熙最喜爱他对于学习的态度,每当父子之间互动的时候,好学的学生最能让充当教育者的康熙有成就感了。
帝王做出想要详谈的模样,胤礽也来了精神,他也不问,就巴巴看着康熙,期待他能说出缘由。
“你可听说过《明史》案?”
未等胤礽回答,康熙便道:“有一名为庄廷龙之人,私修《明史》,刊书《明史辑略》,书中有反我朝之意,直呼先祖其名,逆言甚多。”
帝王说话语气平淡,只陈述事实:“此事发生于朕继位前一年,朕至今还记得当时在京城引起的轩然大波。”
“后来呢?”胤礽道:“民间私修书籍之人并不在少数,现在外面就流通了许多文人们私修的方志与考古书籍。皇玛法并未对民间下令不得私修书籍,是因为设立了监管?”
“文人亦畏惧生死,此前国内乱局,天下文人著作多为救世致用,而后因为《明史》案影响,改兴小学、兴古学。”
胤礽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色:“他们知道现在执掌朝政的是谁,难道就不避讳一些?”
“是啊,他们为何不避讳一些呢,皇考亦如此想,既然其有反心,不如诛杀有反心之人,那么生下的人才会因这杀鸡儆猴而安分。”
康熙揉揉胤礽,温声道:“《明史》一案,受牵连之人上千,七十余人判为死罪,家族连诛,主谋则凌迟处死。”
胤礽打了个激灵,咋舌:“还有凌迟这个刑罚,折磨人啊!”
“是啊,还有折磨人的刑罚,”康熙点点头,问他:“对此,保成可有什么想说的?”
在康熙看来,胤礽从小就被保护的太好了,他固然聪明,也懂得许多“先进”知识,正如他此前在日记本上对自己的称呼“温室里长大的花骨朵”。
当时看到这一句“自嘲”,康熙还会心一笑,说上一句“他倒还有自知之明”。
而现在,两眼不染尘埃的储君,可不是康熙希望看到的,他希望胤礽能够心智更加成熟一些,去接触、懂得那些阴影下的东西。
年轻时不好好教他,等他真正长大到风光霁月,心灵高洁的时候,恐怕就很难再掰回来性子了。
天真无邪是孩子才有的,可是孩子总要成长,成长了才能经历得住风雨,心智才能坚定。
而康熙,他亲自培养继承人,想要培养的是能够理解自己,懂得为他分忧的“同道之人”。
瞧瞧那完成了统一七国霸业的秦皇,培养出一个“仁厚”的继承人扶苏,晚年时父子二人关系不睦,政见多有不合。
康熙想要培养的,是能够与他“政见相合”的继承人,包括那只小仙兽,他也想要一起影响了。
胤礽想了想,思索道:“儿臣是大清的储君,所站的立场当然是大清的立场了。况且文字之事,自古以来就有,古时候齐国崔杼弑君篡位,史官如实记下,当即身首异处。秦始皇还焚书坑儒呢!西汉时杨恽腰斩,宋朝苏轼的乌台诗案。”
学史越久,对于史书上的寥寥数笔更加清晰明了,所学知识越多,感悟更为深刻。
“到了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的时候,因为他对个别字忌讳,人徐一夔给他写贺表没注意,就加了个‘光’字,一个‘则’字,他就把人给杀了。”
“想在想来,似乎对文字的控制,元朝才是最宽容的,他们一点不忌讳人们称呼他们为‘蛮夷’之类的字眼,也没因此而杀人,忽必烈还送宋恭帝钱送他去出家,虽然那也是为了维护他的统治了。后来因言之事杀死宋恭帝,也只是杀其一人,没有连累其他。”
当然,这也和元朝时的蒙古人不肯学习汉学,对汉学不理解有关,他们理解不了汉学中‘蛮’与‘夷’所代表的贬低含义。
胤礽总结一下:“从古至今就有文字言论的控制,这是朝廷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皇玛法的时候大清还没有在汗阿玛的手中稳定下来,前朝遗患众多。那时候出现一部《明史》,还记了这种敏感的内容,他们还将□□给刊印多份卖出去,皇玛法肯定会震怒。但是像朱元璋那样,因为一个‘光’字,一个‘则’字杀人,就有点骇人听闻了。”
“你觉得皇考做的对?”康熙意外道:“朕当你会受仙兽影响,说出一些带‘仙气’的话来。”
仙气?
胤礽低头看看自己:“儿臣哪来的仙气,儿臣浑身都接地气的很,汗阿玛可别嘲笑儿臣了。”
“不过,汗阿玛与儿臣提起《明史》案,是因为儿臣所提出杂志之事会有潜在威胁,让人传播一些‘敏感’的内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