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景不敢看的眼睛,只是垂眼低声道:“不过是父君的仇家罢了,早年行走官场,言语不慎,不想今日害了你们……”
“言语不慎?”听雪露出了笑容,眼里却含着泪水,“父君现在是宁武大军长,正三品参将,谁有如此胆量……”
逸景一时语塞,不过是临时杜撰的谎言,他也少不得百密一疏。
“定是有些事情越想越恨,又无意中得知了听雨亦是参与本次武举,一时冲动才痛下杀手,对不对?”
听雪说到此处,泪都落了下来,偏偏嘴角还要逞强勾起,好似这笑脸是他天生所得,是他命中注定,任何人不得勉强半分。
逸景心知此事再也无从隐瞒,这父子二人相貌相似,又听了行晟万不得已的一句提醒——母卿姓萧,自然也能料得彼此。
“对……”逸景只觉周身血液均已化作细针,四处游走,无处躲藏,“他都招供了,如你所言……他只是不了解当年的事情,所以对我怀恨在心……”
“那他……”听雪开了口,却又说不出话,最后对着逸景摇摇头,“没事了,没事了……我没事的父君,莫要担心我。”
逸景闭了闭眼睛,亦是不再言语。
行晟在外等候多时,才见得逸景轻掩房门退了出来。
仲军大人一身风尘仆仆,似乎外出方才归来,想来是跑了一趟王城,对着顾小舞与皇帝一通胡编乱造地解释,幸而最近朝堂大事都到了邻国身上,加之逸景与他的卿子身负重任,也就无人细查此事内情。
即便大军长面色几分憔悴,仲军打人却似乎没有丝毫体谅的意思。
“何岁丰说了些许胡莽的事情,但是最重要的军事他却闭口不谈,说什么都要见你。”
行晟没有对何岁丰用刑,不是因为心慈手软,而是他另有办法。
“行朝会留在此处看护听雪,你若是还走得动,便再去牢狱一趟吧。”
逸景默默扭头看他:“我还是第一次被自己的下属催着理事。”
“还会有第二次的。”行晟面无表情地说道。
话虽如此,可行晟并未随逸景同来,一天之内闹腾了数次,尚且还有数不清的军务待他处理,连回家看看儿子的时间都没有了。
夜已漆黑,更声响过两回,逸景的脚步似乎踩在星空中,只留下细碎悠远的声响。
“行晟说,你要见我。”
逸景只一句招呼,何岁丰便从石床上一跃而起,转眼便到了逸景面前,四目相对之时,借着烛光微弱,两人心中各自盘算起这些年的时光蹉跎。
“恰好,我也少不得和你话别从头,说说那些陈年旧账”,逸景见何岁丰静默,也不在乎其他,自顾自地开口说话,“当年全军穿过沙漠,且歇息在飞沙石谷,忽而听得四面楚歌,胡莽来袭,我们本已筋疲力竭,求援不及,胡莽却是以逸待劳,两相交锋……”
结局便是两人所知的那般。
“定是有人暗中作梗!”何岁丰比起白日,似乎镇定了许多,“我受命假意投降,暗为内应。原本该是宁武大军孤军深入,意图偷袭,而我诱骗胡莽大军出营迎战,路经宁武大军埋伏所在的飞沙石谷,被宁武一举歼灭才是!”
可输赢胜败,却是天翻地覆。
逸景怔怔地看着他:“你说什么?难道前任大军长不知此事吗?”
“大军长自然知道!”何岁丰怒道,“此事是前任大军长和苏相商议,于四月初九全歼胡莽主力!你当时不过是个小小的军士,自然不知道此计!”
“苏盛意?”逸景将信将疑,“可是前任大军长连番催促,我们日夜兼程,在四月初九才堪堪到达飞沙石谷,连饮水的时间都没有……难怪那时大军长并未理会军士抱怨,而是强令我们继续行军……”
何岁丰板着脸道:“这是什么话,军令如山,不容更改,何况这日期我们做过盘算,足够宁武大军长先行到达飞沙石谷埋伏才是,何来日夜兼程?”
“你早一步去了胡莽,自然不知道我们那几日何等艰难!沙漠起了大风沙,我们寸步难行,稍有不慎便要被埋下双腿,行路不易,就算是前任大军长急红了眼睛也于事无补!”
逸景脑海中灵光一闪,出手更是迅疾如电,当即扣住了何岁丰的手腕,就如紧握生机那般。
“你方才说了什么?是苏盛意和前任大军长商定此计?”
何岁丰察觉他声色变化,却又不知其中所以,“当然如此。”
“可有凭证?”
何岁丰狠狠甩开逸景的手掌,接着后退两步,自胸口取出一封密信,正欲将信封拆开,又见逸景眼神炯炯地盯着自己,当即懊恼不已地将信件收回了衣裳。
“你不信任我,生怕让我拿到证据,毁了你一世清白。”逸景幽幽开口,“你现在又开始怀疑,我不杀你,便是因为怕你手上握有自己尚且清白的证据,须得将那物骗到手才好杀你。”
“由不得我怀疑,当年宁武大军全军覆没,你却侥幸不死,不过区区二十的年龄,就成了宁武的大军长,只怕是苏相也忌惮功勋卓绝的司福罗一族,便是怀疑你也莫可奈何!”
逸景得以存活,甚至被苏盛意挑选为代理大军长,无非是一个原因,一个逸景心知肚明,却无法言说和辩解的原因。
而何岁丰愿意同他将当年之事道来,也是因着自己救下了他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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