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不意外燕赵歌的拒绝,却料不到她会像石头一样立在城墙上,咬着牙,听着城外的哭喊声,眼睁睁看着什么叫两脚羊。
这点东西是不够几万人分的,眼看着流民有了冲击城门的迹象,守城的将领果断下令放箭。
“——殿下。”她嘴角带着血迹,神情阴冷,眉眼间全是戾气,“我又死了一个弟弟。”
长公主那时自以为能理解燕赵歌,她的兄弟们也都死了,最后一个弟弟在她眼前痛苦地死去,只剩下一个还在襁褓里的奶娃娃。她有心想说些什么帮燕赵歌拉拢人心的话,统治者太过于冷血并不是什么好事,就算是为了家国天下,也会被非议。
“您当初答应我的,血债血偿,对吧?”她看着长公主笑了起来,齿间尽是过于用力而从牙龈里渗出的血,连带着嘴唇都猩红一片。
长公主愣住了,心中有莫名地后悔,但已经出口的话是收不回来的。她说:“是。”
后来她亲眼见着,燕赵歌亲手将蜀国公的儿子千刀万剐,只剩下沾着碎肉的森森白骨,又将那东西与一包碎肉派人给蜀国公送了过去。她才意识到,燕赵歌的路走歪了,是被她亲手带偏的,那人眼里的疯狂与执拗,令人心惊胆战。
她开始想办法把燕赵歌从悬崖边上拽回来。
幸好燕赵歌还有一个弟弟,虽然他们关系一般,却是燕赵歌仅剩的血亲了。长公主也试着以自己的方式对燕赵歌嘘寒问暖,她怎么照顾司传综,就怎么照顾燕赵歌。她清楚燕赵歌的实际身份,所以自觉无需避嫌,却成了燕赵歌心悦她的诱因。
她明明是希望燕赵歌明白,世界上还有其他的东西,而不仅仅是报仇。结果燕赵歌放下了仇恨,却盯上了她,那份偏执一点没少。
长公主不敢刺激她,为了好不容易稳定的局面也不能拒绝,只能任凭燕赵歌一步一步陷落下去,被她心悦的人冷眼旁观,她却不知。
燕赵歌是真心对她好的,甚至不惜将北地权柄拱手相让,长公主能在她死之后那么顺利的接掌北地,有一部分原因也是这个。
石头没有办法被捂热,但是可以被火烤的滚烫滚烫的。燕赵歌的固执是那把火,长公主没办法不心动。
可这不符合常理。
长公主被割裂成了两个人,一个人在她心里因为燕赵歌而欢喜忧伤,另一个像是最古板的老学究一般狠狠地抽她鞭子。
她不断地挣扎,和燕赵歌的试探也你来我往,让对方眼里的光芒一闪一闪的,有时散发着光彩,有时候又黯淡不已。
火山也不是时时都能喷发的,随着前线的捷报一封接着一封,他们离长安也越来越近,长公主心里也越来越忐忑不安,直接表现就是她不再用之前那种暧昧的态度回应燕赵歌了,她开始回避,她躲着燕赵歌,对对方期待的长安生活避而不谈。
燕赵歌眼里的火熄灭了。
义无反顾地为她,为大晋去死。
燕赵歌死了之后,她才明白燕赵歌于她而言有多重要。
那是她这十年来,仅有的温暖。不求回报,也毫无保留。
燕赵歌将她当成最后的救命稻草,当成活下去的理由,长公主又何曾不是?这江山于她而言真有那么重要吗?一帮男人守不住的东西,凭什么要我一介女流之辈拼了一切去守?
就因为父皇的遗诏吗?就因为我是长公主吗?
难道我生在天家,就该如此吗?!
所以当司鉴宏篡位的消息传来,长公主第一反应竟然是冷笑。关我什么事,我既不是储君,又不是天子。
一定程度上来讲,燕赵歌和长公主的性子是有些许相似的,皆是被什么东西束缚着,长公主是被礼教,燕赵歌是被燕歌的身份,她们都被迫向前走,又有些逆来顺受。
燕赵歌从有记忆开始,就被固定好了人生路线,她才华横溢也好,玩笑人生也罢,都只有一条路可走。如果不是后来的动荡,她根本没有机会出现在朝廷的视野中。燕岚给予她的身份,既是让她免于被联姻的保护,也是束缚她的枷锁。她被皇帝、被父亲、被死去的弟弟压着,从来都没有反抗过,也无力去反抗,她任凭自己被推着向前走,一步一步到了北地,到了必死的关头,就选择去死。事实上真的是必死的关头吗?未必的,这只是她以为的必死,她认定她需要死在这个时候,就义无反顾地去死了。
以长公主的手段,未必不能怂恿民意,让她被北地百姓拥戴。
可她太偏执了。
偏执得可怕。
但细细深究,却又不同。
长公主的逆来顺受是因为责任,她出身天家,享受的同时,也要担负起责任,所有压在她身上的她都不能拒绝。但燕赵歌的逆来顺受,却是因为茫然无措,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任凭一个人被父亲教导说,你这辈子在家吃喝玩乐就可以了,什么都不要做。都会茫然无措的。
那我出生在这个世界的意义是什么呢?
没有任何意义。
燕赵歌前二十年的生活都像一潭死水,她按部就班地习武读书,不问世事。燕岚要她如何,她就如何,从来没有人问过她,她是喜欢这样顶着弟弟的身份生活,还是更喜欢做一个普通的女子,有相夫教子的未来。燕岚甚至不知道她喜欢刺绣,每当看着侍女绣东西的时候,她的眼里都有光。
长公主重生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派锦衣卫探查蓟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