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在碎石路上,司机替他们取出行李。玛莎像往常一样等在门厅里,看起来有些苍白,没有笑容。她轻轻拥抱了亚历克斯,没有靠近哈利,只是僵硬地点了点头,告诉他们男爵在书房里等着。两个年轻人担忧地对视了一眼,一前一后上楼去了。
书房的壁炉燃烧着,现在是六月初,空气被烤得既干又热,充满发霉旧纸和松木的气味,难以呼吸。男爵坐在书桌后面,埋头写着什么,像是没有留意到访客的存在。亚历克斯叫了他一声,男爵一言不发地用钢笔指了指放在壁炉前面的椅子,两人坐下,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木柴在火里噼啪作响,笔尖划过信纸,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除此之外这个庞大的房间里没有别的声音了。亚历克斯碰了碰哈利的手,后者瞥了男爵一眼,确保对方没有留意,轻轻握了握亚历克斯的手指,放开。
“在巴黎一切都好吗,亚历克斯?”男爵忽然问道,把笔和信纸推到一边。
“是的,爸爸。”
“还在写你的小故事吗?”
“不,没有了。”
“你呢,普鲁登斯先生?我记得你在为杂志写稿。”
哈利坐直了些:“报社,先生,《视点》,但我已经不在那里工作了。”
“我很遗憾,为什么?”
“只是想换个环境,先生,我现在在《邮报》。”
男爵若有所思地哼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站起来,向壁炉这边走来,手里拿着一个信封。哈利看了一眼亚历克斯,后者看着那个信封,抓紧了椅子扶手,就像人们盯着一条从草丛里爬出来的眼镜蛇一样。男爵把信放到小儿子面前的咖啡桌上,和寄给施密特主编的那封一样,这个信封也没有邮戳和地址,右侧边缘被拆信刀整齐划开了。
“前天夹在别的信里一起送来的。”男爵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可以形容为冷漠,“打开看看,亚历克斯。”
亚历克斯摇了摇头。
男爵拿起信封,把里面的照片倒了出来,摊在桌子上。亚历克斯转过头,闭上眼睛,仿佛只要他等足够长的时间,就能从这个噩梦里醒来。哈利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个恶作剧,我能解释——”
“闭嘴,普鲁登斯先生。”男爵冷冰冰地打断了他,“出去,这里不再欢迎你了。你应该很庆幸我没有让警察来处理这件事。”
哈利呆呆地坐在原处,直到男爵把逐客令重复了一遍,才僵硬地站了起来。亚历克斯想跟着出去,被他父亲拦住了:“你留在这里,我给默瑟尔医生打过电话了,他和助手明早就到,他们会决定你需不需要到疗养院去接受治疗。”
“爸爸——”
“再多说一句话,我会把你锁进地下室里。”
“你没有权力把他关在这里。”哈利抓住亚历克斯的手,“你可以让你的医生们省下跑一趟的时间了,我们现在就走。”
男爵两步跨到书桌边,抓起带着雕花手柄的铃,用力摇了摇。书房门打开了,两个男仆走进来,后面跟着的是玛莎,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哈利被抓住的时候她瑟缩了一下,仿佛被拖出门外的是她自己。整条走廊都能听见书房里的争吵声。哈利挣扎起来,揍了其中一个男仆一拳,但这两个人不为所动,像拖走一头待宰的猎物一样把哈利拖下楼,粗暴地推出门外,他差点摔倒在碎石车道上。门砰然关上,落锁。哈利跑上台阶,用力擂门,大声喊叫。有人碰了碰他的肩膀,哈利转过身去,这才发现刚刚送他们来的车还停在原处,引擎空转着,他的行李放在碎石车道上。司机同情地看着他,问是否需要送他去火车站。
“我回答,‘滚开’。”
普鲁登斯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护工好奇地看了他一眼,“我没有走,接下来一整个星期都没有。我固执地等在门外,下雨也一样。玛莎出来过一次,劝我尽快离开。我说我只会和亚历克斯一起走,她突然发起火来,指责我把这种可鄙的‘疾病’传染给亚历克斯。怒火过去得很快,她哭了起来,惋惜卢瓦索家不幸的男孩们,先是乔治,现在到亚历克斯。我把一张折起的纸条塞进她手里,哀求她至少把这几句话带给亚历克斯,她犹豫了很久,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把门关上了,没有再出现过。”
“后来他们把警察叫来了。为了把我塞进警车,两个制服警不得不用上了警棍和手铐。我相信我还留着疤痕,就在眼角这里,不太明显,光线好的话能看得清楚些。他们把我带到火车站,押上最近一班开往伦敦的火车。我试图偷偷换别的班次回来,但他们对此也早有准备,警察把我的照片和描述给了列车长,我往往还没来得及出站就被拦住了。”
“我想出了另外一个办法,提早一个站下车,然后租车到大宅去。还是没能见到亚历克斯,男爵威胁说要是我再出现在门前,他就把儿子送到疗养院去。我又回到了伦敦,没敢再冒险。”
“我不太记得七月到九月这段时间我都做了些什么,反正每天都在喝酒,不停地写信,寄出去,被退回来,我把这些信都放进一个饼干盒里。也试过打电话,但接起电话的不管是谁,一听见我的声音就挂断了。到了九月份,我如约在《邮报》开始工作,纯粹是为了面包和房租。薪水仅仅够我在报社附近租下一间小阁楼,我常常胃痛,要不就是偏头痛,整晚睡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