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七曾想过,若有一日,他见到昔日的自己,他当如何。可没想到,那一日来的这样快。
上一次,山主赴谢君临的鸿门宴时,罗七还是后院的奴仆,如今他身为山主近侍,自然要随他前往赴宴。只是,当初设宴之人是武林盟主谢君临,如今,却是那位“随大侠”诚邀山主一叙。
罗七曾想过,要当面揭开他虚伪的面具,将他的真面目公诸于世。可修道升仙夺舍还魂皆是市井之谈,天下又有何人愿意相信这番谬论?若非他自己亲身经历,听到旁人这般高谈阔论,恐怕也是一笑置之。他若执意一试,届时打草惊蛇,恐怕便是这具罗七之身也难以保全。
对世人而言,江湖还是这个江湖,可对他而言,已是两世为人。
再见到昔日的自己,听见那熟悉的爽朗的笑声,那随性洒脱恣意飞扬的人,仿若是对镜中人。可,却又不是自己。他从前是个一穷二白的逍遥客,哪里戴得起那般金贵的发冠,又哪里穿得上那般华贵的衣物。他从前穷的连一把拿得出手的刀也没有,可如今他的腰侧佩挂着一把宝刀,刀鞘嵌着贵重的珠玉。他从头到脚,都配得上一代大侠的名号,不像当初,不管何人见到他,都觉得他是最不像大侠的大侠。
“佛靠金装,马配好鞍。随大侠如今得势,确是不同凡响了。”
罗七听得席上梅山主举着酒杯姿态悠然地对那随大侠道。
随大侠举杯谦逊笑道:“哪里,随某远不及山主风姿万分之一,山主乃人中龙凤,令我等敬仰万分。”说完这句话,随大侠仰头饮尽杯中酒。
罗七的手指渐渐蜷握在掌中,一模一样,与过去在江湖中广结好友的随大侠一模一样,不争不抢,谦和大度。他学得真像,他演得真好。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似乎感受到一股愤愤不平的视线,那随大侠突然朝罗七所站立的方向看了过来。
“这位兄弟可是对随某有什么不满?在座皆是英雄豪杰,若有什么委屈,不如一吐为快。”
随大侠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梅山主。
罗七狼狈地收回视线,他觉察到不只是山主的目光,但凡在座之人,也都将目光聚集到了他的身上。
从前被目光所聚,他处之泰然,从未像今日这般局促不安,面颊生热。
罗七偷偷觑了山主一眼,只见他手中转着酒杯,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梅山主见到罗七偷偷看过来的模样,唇边的笑纹忽如波纹般漾开,似乎十分愉悦。他忽然将手中的酒杯递到了随大侠手中,朝他暧昧地眨眨眼道:“随侍吾能什么委屈?随大侠也在吾房中侍奉过,吾可有亏待于你?”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随大侠的脸色亦变了变,他垂首望着被塞入手中的酒杯,怔怔地看了片刻,突然就着那酒杯饮尽了酒。
罗七看着这一幕,瞳孔微微放大,那是山主饮过的酒杯,方才山主那些话语分明是向世人昭告他与随大侠之间有私情。可随大侠用他酒杯饮酒的举动,分明是承认了此事。若是上官无伤,岂会如此?难道,上官无伤想借着这一层情面接近山主,以待时机攻破美艳山?
罗七心中顿时焦虑无比,他忘了自己也曾想斩妖除魔为武林除害,他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忘了所有顾虑,竟举步上前抓住山主的衣袖,张口就要将随大侠的真面目道出来。
“山主,他不是随……”
但他的话未说出口,便已被一道掌风打翻在地。罗七抬眼看去,只见山主弹弹衣袖,似拂去了什么灰尘,面沉如水,教人堪不透喜怒。
“吾看你这贱奴是愈发放肆无礼了,竟把美艳山的脸丢到外头来。来人!把他带下去按山规处置。”
罗七沉默地任别的侍卫将他拉出门去。罗七被连夜遣回分庄,壹爷听闻罗七在外对山主无礼,丢了美艳山的颜面,遂大发雷霆,下令罚罗七跪在院中彻夜思过。
山主一夜未归。
听闻,山主与随大侠相处甚欢,携手游园,夜谈至深,便留宿他居。
夜谈至深,留宿他居。
罗七在心中反复地嚼着这句话。
是怎样夜谈,便如他们过去那般,缠斗在榻间,耳鬓厮磨,两两相欢么?
罗七心中冷笑连连,想不到有一日他竟会起这般滔天妒意,便只是想象那二人相拥而眠的情形,便觉得五脏六腑皆是疼痛,心也被碾碎践踏,痛不能当。
如此嫉妒发狂的丑陋面目,岂是他所愿?可情难自禁,卑微如斯,他又能奈如何?
命数自定,终有此情伤一劫,他便怨天不公,却又奈何?
罗七跪了一夜,发鬓衣裳皆被露水打湿。他形容萧索,神情灰败,待听到山主回庄的消息时,那一双眼才倏忽有了些许光亮。
梅山主摇着璇玑扇踏入院中,见到一人跪在庭前,看那背影,应是罗七。
他双眸微暗,几步绕到他身前,以扇柄抬起他的下巴,还未出声,便见罗七看到他时双目突然绽放异彩,似乎十分欣喜他的归来。梅山主被这热情感染,不禁也露出了笑。
“山主,你回来了?”
“嗯,你在这跪了一夜?”梅山主明知故问,也不是要他回答,他璇玑扇一转,托着罗七起了身,“来替吾更衣。”
言罢,便朝屋中卧房行去。
罗七跪了一夜腿脚早已发麻,此刻一起身便是钻心的疼痛,他咬牙用力跺了跺脚,想到自己苦苦挣扎了一夜下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