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谢清迟。
祁云想起谢清迟的再三叮嘱,到底是从愤怒中脱身了一刻。祁云只想立即手刃吴金飞。他仅存的理智已经不足以让他权衡利弊、思考现下的局面了。现在,祁云唯一记得的是他答应过谢清迟。他焦灼地盯着那方裙角,凭着那一点信任艰难忍耐着,甚至咬住了舌尖,让疼痛使自己保持清醒。
鸨母与丫头已然退了出去,那嫖客口齿含糊地与“暮雪姑娘”调情,谢清迟放柔了嗓音虚与委蛇,又弹起了青街柳巷常有的那靡靡之音。过得半晌,祁云再看时,那嫖客已无声无息地倒在桌子上。
“出来吧。”
谢清迟唤道。祁云闷不吭声地从床底爬起来。行动间领口蹭到脸上,他低头瞧见自己领口血渍,方知道自己早已咬破舌尖,唇角溢血。仇人就在眼前,祁云没有必要再做忍耐。他的右手已然握上了唐捐的剑柄,正要下手,谢清迟却又开口了。
谢清迟道:“他不是吴金飞。”
一霎怒火冲顶,祁云双眼赤红。好歹他还记得此刻身在何处,勉强压抑住了嘶吼的yù_wàng,嘶声道:“他是。”
谢清迟叹了口气,起身摸索着将手握在祁云拳头上,耐心劝道:“他若是吴金飞,就这般武功心机,如何能轻易杀入祁家堡?”
祁云低吼道:“那他是谁!”
他的拳头紧紧绷着,目眦欲裂。
谢清迟轻声道:“我听说吴金飞有个弟弟叫做吴银飞,自小念书,屡试不中。吴金飞养弟如养儿,万分娇惯,养得吴银飞胆小怕事,虽然常年浪荡花丛,眠花宿柳,手上却从未曾沾过半点血腥。”
他用那双没有焦点的眼眸凝视着祁云:“你想叫他兄债弟偿吗?”
祁云险些脱口答了是。
祁家堡百多条人命啊,吴金飞一个人怎么报偿得了?他受到了那么多煎熬,便活该让吴金飞也尝尝亲人死去的滋味。祁云曾是那样意气风发的少年,最是恩怨分明的人物,眼睛里掺不得沙子。可是这样的血海深仇下,他要怎么样才能睁开眼?愤怒在他的心脏啃噬出一处巨大的空洞,所有对正义对道德的坚持都从那洞里流走,他腰上唐捐铮铮作响,即将要跳出剑鞘。
却被一只手按住了。
那只手颜色如一触即碎的玉脂,乍见之下,是万万想不到能有这样的力量的。祁云箍住那只手的手腕,试图拽开它,但谢清迟用上了内力,祁云拼尽全力也是徒劳无功。祁云的手背脖颈都已绷出青筋,仿佛再过片刻就要爆裂。有那么一瞬,他甚至想要拔剑。
但祁云到底没有对谢清迟动杀手。他挣扎片刻,自胸口抑郁地低吼一声,好似耗尽了浑身的气力,就那样跌坐在地上,绝望地流下了眼泪。
他好久没有哭过了。
谢清迟听见动静,也跟着蹲下了身。他瞧不见,便沿着祁云的脸颊摸索到了他紧闭着的眼睑。他的手腕仍旧留着那段骇人的青紫,白玉也似的手指上沾上了温暖的眼泪,又在冬日里片刻凉透。
谢清迟耐心地等祁云哭完,温柔道:“且听我说。”
第8章八·血恨
八·血恨
“你可知道,吴金飞此刻身在何处?”谢清迟问道。
祁云不言,谢清迟也不意外,继续道:“为你前夜闹出来的事,吴金飞已亲自前往陈府查看。只是吴银飞出门在先,还不知道。陈府院子平时由吴银飞经营,过一会儿小厮来通禀,吴银飞须得要回去接待。如今吴银飞醉倒在我处,你可扮作吴银飞的车夫,将他送回去,伺机混入陈府。”
祁云眼睛一亮,呼吸骤然急促。谢清迟听得清楚,轻轻叹了口气:“不可轻举妄动,当以自身性命为重。”他思忖片刻,伸手将红袖递给祁云,道:“你且收下这个防身。”
祁云沉默接过,将红袖放入怀中。冰凉的盒子渐渐被体温煨暖,祁云忽然问道:“你为何要帮我?”
他其实有千万个疑惑,不明白谢清迟为何知道吴金飞的动向,也不明白他为何有如此先见之明,提前打造了“暮雪姑娘”这个假身份。他曾经问过这个问题,当时谢清迟不曾认真回答什么,现下他也不指望谢清迟立即给他讲明白其中道理。他只想知道,谢清迟是不是真心助他。
或许是看出了祁云的意思,谢清迟难得抛开了迂回的说话方式,直截了当地答道:“我要查河西舵之事。”他略停一停,又道:“我有我的理由。”之后便不再解释了。
这些对祁云当然是不够的,但他毕竟没办法撬开谢清迟的嘴,就连打也未必打得过,更无它法,只好默认了现状。
祁云依照计划驾车将吴银飞送回陈府。
门房识得吴银飞的车驾,唤人将吴银飞扶了进去,又让祁云走。祁云哪里肯走,只道是吴老爷令他在此待命,门房便领着他从边门进了院子,又叫来一名不当值的护院看住他莫要乱走。祁云装作木讷模样听从了,被安置在前院边一处棚子里。
冬夜苦寒,那护院原先在房里烤火,此刻被叫来四面漏风的棚子看顾外人,自然是一万个不乐意。祁云趁他不备将人勒昏,与他换了衣裳,又将人用马草埋了起来。
这处棚子在前院角落,祁云扮作护院穿过拱门,一时心中忐忑,却未被识破,想是此刻陈府有吴银飞与吴金飞两方人马,各不相识的缘故。再过一道回廊,柳暗花明,竟是跟随为运送吴银飞而打开的拱门转进了后院。
这处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