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笑意融融的去看李铎伸出来的手,虽然这孩子的手指甲不再似儿时那样被他啃的光秃秃了,可当帝君的视线落在少年人的手上之后,这位一国之君的神情却骤然就黯然了几分。
李铎挑了一下眉,识趣的收回了自己的爪子。
“过来,”帝君说:“来给伯伯看看你的手。”
李铎听话的走过来,将手伸给帝君,她歪着疑问到:“君上,莫非您不仅会治国安/邦,您还会给人看手相?”
帝君捧着李铎的手反复看了很久,他没有被李铎的故作轻松转移走注意力,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道:“小三郎,皇伯伯以前,不该说你的军报是应付了事胡写一气的,手里的老茧这样厚,写出来的字自然也是血性刚硬不知藏锋敛刃的……”
少年人的手粗糙的很,手心里头布满老茧,手背上疤痕刺目,完全没有了帝君记忆里李铎儿时的模样。
李铎毕竟是个女儿家,随了她母亲的肤色和父亲的相貌,她打小就长的白,不仅一双白净的手长的好看得很,而且模样还俊秀的甚。
帝君还曾打趣过,说要是小三郎一直照这个模样长下去,那李家一门武将莽夫里就终于能出一个用笔杆子撑门面的秀气书生了。
到时候,单单是冲着小三郎的长相,咸京里那些有女儿的人家可能就会把冠勇侯府的门槛儿给踏平了,李家就再也不会出现像二郎李钊那样因为入伍从军而被人退亲的情况了。
“你给皇伯伯说说,这里这个,这是怎么弄伤的?”帝君点点李铎左手正手背上的一个团形的浅色疤痕,温声问到。
李铎收回手,垂眸看了一眼那团疤痕,歪起头想了一下,道:
“神龟二十……二十四年?还是二十几年来着,我记不清楚了,那年秋天正值秋收,宋国的边军和楼漠军发生了些小摩擦,臣奉命带了一千两百零三个兵士趁夜向宋军左翼推进,以防宋军趁秋收突袭蒹葭关,那些宋军以为我们要把他们包饺子,结果就直接放火烧了我们布防的老山,”
蒹葭关外的十里绵延深山,秋日干燥,罡风猎猎,那一烧,岩石崩炸,山火冲天,死生一瞬。
说到这里,少年人不屑的挑了一下单边的嘴角,鼻腔里哼出一声似笑非笑的讥讽来:“狗娘养的宋军,他们运气忒背了些,没能把臣烧死在山里,皇恩浩荡,父兄庇佑,臣最终只是手背被烧到了,就落了这么一个疤来。”
其实李铎的上臂以及后背上还有几块烧伤的疤痕,也是那时候留下来的,只是这个时候不需要再对帝君多提。
帝君的心口无法言喻的闷闷地揪疼了一下,他看着李铎,眸色渐深。
他看见,每每提起边军战事,眼前这个少年人明朗的眉宇间,就会下意识的压出某种无法言喻的狠戾与不屑。
“后来呢,”帝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低声追问到:“你和你手下的一千多号兄弟,是怎么从大火里跑出来的?”
李铎亮若星辰的墨眸骤然黯淡了下去,话语都变的有些生硬:“没有,他们最后……加上我,只跑出来不到三十人。”
其他的人,全都被烧死在了那个塞外异乡的老林里,无一生还。
话闭,红了眼眶的少年人僵硬的别过了脸去,她永生也忘不了的那一幕——是身后烈火吞噬天地瞬间扑来,刚参军四个月的新兵用尽全力将她推上长满青苔难以攀爬的天然石障,可是不等她回过头来伸手去拉那个孩子,士兵的身体就已经被吞进了乘风而来的烈焰之中。
他叫文岱宗,年十六,家住蒹葭城云福巷第三家,他留在这人间的最后一句话,只有四个字——“麾下,拉我!”
可她却没能拉住他……
很多人都爱在吃酒聊天的时候叹一句往事不堪回首,李铎也是其中之一,只是她的往事不是不堪回首,而是不敢回首。
她的往事太过沉重,堆着累累白骨,奉着条条忠魂。
这些年来北疆战事不断,而楼漠府之所以身经百战刀枪不入,靠的并不是什么上苍庇佑的恩德,更不单单是朝廷如何如何,楼漠府的边防长城,乃是楼漠的儿郎用自己的血肉身躯一点一点堆砌起来的,就凭这一点,普天之下就没有人能随意的对他们指手画脚!谁也不能!!
“这就是你揍周康的原因?”帝君突然说:“他嫌弃给他搬车凳的人是个独眼儿瘸子,他奚落了那人几句,然后你把他从马车里拖出来,当街揍了一顿?”
被周康嫌弃讥讽的老头叫刘根生,是李铎从楼漠带回来的老军士,刘根生的五个儿子都死在了战场上,他那五个儿子里的其中三个,甚至还是跟着李铎镇守蒹葭城的守军。
她应该不考虑什么大局,不考虑什么将计就计,她应该直接把周康当街打死!好叫咸京里这些高高在上的,高枕无忧的人看一看,胆敢轻蔑边军羞辱边军的人都是什么下场的!
李铎几番咬住后槽牙,胸中翻涌着万千起伏,最后却只是闷声点了一下头,道了一声“嗯。”
“小三郎啊,”帝君神色凝重的站起身来,抬起手,重重的拍了一下李铎的肩膀:“朕,替周康,谢你李子恪的不杀之恩,朕,替百姓,谢楼漠府儿郎的庇佑之恩!”
此言一出,候在侧殿里的宫人呼啦啦跪了一地,李铎没有出声,硬生生受下了来自一朝天子的谢意。
天子之谢又如何?她李铎当得起,他们楼漠府的边军将士们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