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脚踏上石阶,叶鸯满腹疑虑,回身望了师父一眼,却没看出异状。想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下山去玩儿,叶景川都不生气了。
叶鸯去寻小鲤鱼时,她正坐在院中守着她家的大水缸。水缸里头游着几条好看的鱼,尾巴时不时拍打两下,激起一片水花,落到人手臂上脸颊上,沁入骨髓地凉。水缸里的水是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水井凿在老树底下,就算是在夏天,也照样冰冷。叶鸯闲不住,伸手入水去抓里面的鱼,结果鱼没抓到,反被溅得一身湿淋淋全是水。
“叶哥哥又要出门玩呀?”小鲤鱼抱着膝盖坐在一旁,看叶鸯坚持不懈地捞鱼,想到叶哥哥明天便要走了,心中不禁生出几分艳羡、几分无聊。
羡的是叶鸯经常被叶景川带出门天南海北到处乱跑,无聊的是又少了个人陪她游戏。她越想越委屈,越想越觉得外头有意思,于是直截了当问出口:“那,我能跟你们一道去吗?”
其实外面并不似她所想象得那般有趣,叶鸯想了想,摇摇头。别的话无需说,只拒绝一次就够。
小鲤鱼被他拒绝,也只委屈了一会儿,很快又高兴起来,扒在水缸边沿处看叶鸯伸手抓鱼。叶鸯同缸中几条鱼斗智斗勇,没留意叫鱼嘬了好几口,不疼,但有点儿麻,还有点儿痒——原来被鱼咬到是这般感受。
届时随叶景川到了江畔,他定要逮几条大鱼来玩玩儿。北地河流不多,鱼虾水禽更是比南边少,叶鸯幼时住在深宅大院里,可供玩乐的不过一只鸟,据说那鸟教好了会说人言,然而叶鸯怎么哄它,它都不肯开口讲话,最后活了没到半年,就病恹恹地死去了。鸟兽一类,果真还是得在山中才能活得长久,它们跟人还是不同。
“叶大侠这回南下,是做什么去呀?你们何时回来?往南走是要到哪个地方?”小鲤鱼仰着头看叶鸯,好奇发问。她问题忒多,叶鸯不是很想回答,况且此行的目的地,叶景川确实未对他说明。
很多时候叶景川都是那样,能不说的,他就不说,待到必须要告诉别人了,他才肯张嘴把话往外吐。叶鸯常常怀疑此人是个葫芦妖精,因为他从未见过守口如瓶能守成这样的人。
随口胡诌几句,把小鲤鱼糊弄过去,叶鸯继续逗弄水缸里的鱼。也许人如其名的说法当真有几分道理,他这小鸟儿就是爱捉鱼。
叶鸯不太喜欢自个儿的名字,人常说鸳鸯鸳鸯,鸳是雄鸟,鸯是雌鸟,依此推断,他叫叶鸯不太合适。他将要出生的那时,他爹可能以为这孩子会是个姑娘家,早早地备好了名字,结果孩儿出世,接生婆一眼瞅见两腿之间多出个小芽。事已至此,无可奈何,名字定好了,他爹也懒得改,于是叶鸯就顶了个雌鸟名字过了十八年。
先前叶景川说给他改,可改了又不习惯,只好先将就着。世上没有什么是不能将就的,不喜欢的名字凑合着用,不喜欢的师父凑合着拜,不喜欢的差事凑合着干,凑合来凑合去,日子也就混得差不多了。
缸中的鱼突然被抓住,叶鸯挑挑眉,作势要将鱼捞出水缸,鱼在他手中挣扎得愈加厉害,甩了他满头满脸的水。小鲤鱼机灵,一看他抓住了鱼,便知大事不妙,她此刻已躲到远处,甭管头发还是衣裳,统统都是干燥的,根本没溅上半滴水珠,而叶鸯就不同了,他活像只落汤鸡,浑身湿漉漉冷飕飕,仅有手里那条鱼彰显着他的战绩。
尚未得意够半刻钟,叶鸯后脑勺就挨了重重一下,叶景川的声音于身后响起,好似阎王索命来:“好啊!叫你收东西,下山跟人道个别,你倒好,搁这儿赖着不走。捞鱼?待到船入江心,我把你丢下去,叫你捞!一口气捞个够!”
语罢,悍然打落叶鸯手中那条鱼,揪着人发丝似是要将其按进大水缸。叶鸯反手一抓,死死抓住师父衣袖,这样一来,若师父把他丢进水缸他也不怕。死到临头,必须拉人垫背,不然死得很亏。
所幸叶景川不过是同他开个玩笑,叶鸯能感觉得到,那只拢着他发丝的手动作轻柔,与其说是“拽着”他头发,倒不如说是在轻轻梳理摩挲。叶景川今儿心情好似不错,想来他将要去见的那姑娘美极了,美得让他魂牵梦萦,美得让他变成了另一个不似他自己的人。
叶鸯哼了一声,推开师父,撑着水缸的沿儿站起身。水里重归自由的那条鱼报复心挺重,刚被放归水缸不久,便扬起尾巴甩了叶鸯一脸水。
这回叶鸯躲得及时,水没泼到他身上,而是打湿了叶景川的袖口。叶景川嗤笑,自袖中掏出一物塞到叶鸯手里,又捏着被打湿的那块袖子往徒弟脸上抹。
汪姨从门外走进来,是她引叶景川来的家里,见叶景川逮住徒弟,她就笑笑:“你又淘气,给师父添麻烦啦?”
“哪儿能啊,他给我添麻烦还差不离。”叶鸯厚颜无耻地说道,“这回他带我出门,说不定是去还债……哎哟,你干嘛打我!”
还债?
还什么债?
稍微一想,就即刻明了叶鸯所说的是偿还情债。
钱财可以清偿,情债可难偿,然而叶景川从不欠债,无论是钱,还是情。
叶景川一弯嘴角,扬起拳头作势要揍,叶鸯“哎哟哎哟”叫着,抱头鼠窜,连跟小鲤鱼正儿八经道个别都没顾上,就脚底抹油溜出了汪家。
有这逃命本事,将来若是欠债,债主想追他可是难于登天。他欠别人的尽管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