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回家门口时,师父也才起身,正倚在门边看人一箱接一箱从马车上搬下东西,整张脸都写着疲倦,眼眶泛红,恰是昨晚未休息好的证明。徒弟一夜不归,他竟如此担心,方璋离远了看他倒还好,待到走近,看清那张憔悴面容,心便一抽一抽地疼了起来。
编好的谎言还没来得及说出,就永远失去了现身的机会。方璋抢在方鹭开口之前唤了声“师父”,本以为能哄得他开心,结果他仅是扫了一眼便扭过头去,连笑都不笑,多余的表情更是不肯施舍。方璋一下子蔫了,打心底里生出种挫败感,师父是真生气了,怎样哄也哄不好。
“无名山送来的,就都在这里了,是否有缺失遗漏之物,还请方公子亲自检验。”车夫抹了把额上的汗,从一旁木箱上取下张写了字的纸。方鹭接过,一一核对,确认无误后便将它收起,这才露出了今日首个笑容。
他之所以笑,不是因为徒弟,而是因为那送货来的车夫。他有意冷落方璋,对着别人时笑靥如花,转眼望向徒弟,就冷言冷语,不停往人脑袋上泼凉水,浇得方璋从头凉到脚,敢怒不敢言,有苦说不出。
是自己有错在先,怎好意思对着师父抱怨?方璋追悔莫及,想开口却讷讷无言,只得垂头丧气,任由师父呼来喝去。方鹭坐在一旁冷眼看他忙碌,半句好话也不想对他讲,闷了许久,说道:“若有下次,你不必再回来了,同佳期如梦里那些姑娘过日子去罢。旁人净会夸你听话乖巧,专拣好听的说,又有几人晓得你这德性?”
方璋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低了头不敢同他对视,那张嘴仍然有骨气,坚守着谎话不愿让步:“我没有!”
“还说没有?!”方鹭怒极,一盏茶尽数泼到地上,看得出来,他本是想泼徒弟一头一脸的,顾忌着天凉,生生忍住了。青石砖代方璋受过,可怜巴巴地湿润着,方鹭胸口起伏不定,闭上眼缓了缓,忽然起身,拂袖而去,把徒弟一个人抛弃在库房里,留之与满屋零散物件作伴。方璋恨恨咬牙,在箱盖上捶了捶,眼角余光瞥见旁边一面蒙尘圆镜,那镜面上落了层灰,却依旧能映出外界景物,尤其是他领口处火红的胭脂印。
呆愣半晌,猛然想起这是昨日意乱情迷之时所留印记,原来他考虑到多处,唯独忘记了收拾最显眼的地方,怪不得师父一眼看穿他在说谎,给他甩脸色。他挨骂算是活该,没被剥皮那是方鹭心软,落到如今这步田地,皆是他咎由自取。事已至此,旁的办法暂且想不出,绞尽脑汁也仅能想到找叶鸯求助,叶鸯那小子惯会装傻充愣得了便宜卖乖,要是能从他那讨教得来一招两招,不愁哄不回师父。
方璋手脚麻利,将库房里里外外打扫干净,诸多物品摆放整齐,随后匆匆忙忙去洗手,洗完便一头扎进书房,掏出纸笔给叶鸯写信。由于心急,字迹十分潦草,不过细读之下仍可辨认,方璋一挥而就,通读几遍,自认为此举精妙,天衣无缝,刚要转身找人去送信,一回头竟望见师父立在门前,袖着手冷着脸看他动作。
“给谁写信?”方鹭问,“是向红颜知己倾诉衷肠,还是对小鸳鸯抱怨我这个师父做得差劲?”
哪一种都不是,他猜错了,但方璋的确是给叶鸯写信,因此听到他后半句时,情不自禁地移开视线,去看他旁边那扇窗。
“拿来!”方鹭见他眼神躲躲闪闪,认定他在叶鸯面前说自己的坏话,上前一步意欲夺走他手中信笺。方璋脸色一变,来不及细想,伸手扯住信纸头尾,刺啦一声将才写好的信撕作两半。一不做二不休,既已撕作两半,干脆撕成四五六七片,方鹭站在门边,愣愣地看他把信纸撕碎,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两厢对视,一人眼里平静如水,一人眸中巨浪滔天,方鹭怔忪一瞬,猛然反应过来,抄起倚在窗畔的竹竿,不由分说便将方璋赶出书房。方璋挨了一顿骂,又挨了一顿打,叫师父赶去大门口罚站,来往行人见惯了他受罚,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经过,倒也缓解了几分尴尬。
呆了不知有多久,他看到师父从门内丢出一只钱袋,不过多时,又抛出一个巨大包裹,最后重重关上家门,从里面落了锁。
大事不妙。
巫山小方公子,在年节临近的这时候,被师父扫地出门了。
门外哀嚎声震天响,门板哐啷哐啷被拍得直震,叶鸯心如铁石,不为所动。叶景川就着他的手喝下了药,摩挲着他的手背不知在想什么。过些时候,门外的声音低了下去,叶鸯眸光微闪,低声道:“这……该不会是冻死了罢?”
“你想多了。他被赶出家门时,方鹭给他带足了厚衣裳,他又不是傻子,怎有可能不穿?他是冻不死的,至多是嚎累了,你且等着瞧。”叶景川往床上一躺,舒舒服服在枕头上蹭了蹭,眯起眼睛好似吃饱喝足等待顺毛的大猫。叶鸯没按捺住,伸手去捋他的头发,捋到一半,门外的方璋歇息够了,凄厉的嚎叫声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