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道,你怎么看?”
“宋别驾报复明公,不足为奇。但是,观大王此前的举动,明明是打算驱使明公与阀族相争,以保王权不会外落的,髦只奇怪,大王为何会放弃前意,舍明公赴险?”
“主上今天下了三道口谕,大概明日王旨就会颁布。”莘迩把在寝宫时,亲耳听令狐奉告诉他的那三道令旨一一道出。
羊髦了然,说道:“原来如此!”
令狐奉的这三道令旨,看似是升迁了氾丹、张道将,对张道将且是不计前罪的格外开恩——广武将军四品,比太守的五品高一等,氾丹得任此职,是不折不扣的升迁,张道将之前仅是郡府主簿,现除世子文学,两职的高低贵贱不言而喻;而实际上,令狐奉又是在玩弄权术。
陇州的头等阀族,现唯宋、氾、张、麴四家。
氾丹是氾宽的儿子,派他去听麴硕的节制,明面上看,不仅是升迁,乃而可以理解为是在给他一个“在将来攻打冉兴时”获得战功的好机会,可换个角度想,又何尝不是为质?
张金父子先被令狐奉投入狱中,并牵连到张浑丢官,现下仅因建康郡中正的一道举书,张道将摇身一变,就高升成为了世子友。不知内情的,没准儿会赞令狐奉恢宏大度,但事实上,令狐奉的这个任命,与他加陈荪世子傅却是相近,都是处心积虑,指望给世子扩充羽翼。
——却是说了,张金父子被令狐奉下狱,张浑被免官,张家上下对令狐奉定是怨气冲天,难道说,只一个世子文学,就能把张家变成世子令狐乐的拥护力量了么?
世子傅、世子友、世子文学,是世子府中三个头等清贵的官职,与世子亦师亦友亦臣,地位拔出同侪,堪称是最得世子尊重与亲近的三个臣属。
得任世子文学,别的不提,单在世子继位之后,稳拿的,必可得到重用。在令狐奉朝受点委屈有甚打紧?只要能在令狐乐这个“幼主”的朝中得到补偿,谁敢说这不是“塞翁失马”?
又且,前朝的君主把能干的臣子贬官、流放、下狱,留给继任的君主恩赦、提拔,以得其忠诚,此本就是君与臣都心照不宣的帝王惯用伎俩。
因是,除张道将为世子文学,虽因张家本族利益的关系,无法因之而就可得张家的竭诚效忠,但让他们为了未来的权力,——也是为了他们本族的利益而支持世子令狐乐,却非不可能。
朝中目前最大的不稳定因素,是宋家。
三道令旨,无一道与宋家有关,细细追究,又每一道都与宋家有关。
有了此三道令旨打底,就算在莘迩离开王都的期间,令狐奉不治身亡,令狐乐的继任料也应能够得到保证了。要再加上令狐奉心底已经打定的主意,万一伤势恶化,他首先杀掉宋方、罢免宋闳、废掉宋后此条,令狐乐的顺利接班就更应该不会什么意外的变故了。
当然,就令狐奉来说,这三道令旨,是他退而求其次,万不得已的办法。
说到底,这三道令旨都是为了暂时保证令狐乐接班的顺利,换言之,是在保证令狐奉的底线。
令狐奉真正想干的,仍还是打压阀族,以永绝王室的后患。
只是,相比他的这个政治目标,宋方提出的“唾手而得冉兴”,更是他目下想要得到的东西。
令狐奉的心理活动,莘迩料得一清二楚。
莘迩想道:“英雄末途,建功立业的诱惑,令狐奉如何能挡?”
回想起晚上在宫中与令狐奉对谈时的场景,和令狐奉当时的态貌。
摇曳的帷幄下,幽寂的大殿内,令狐奉伤重难起,咳血不止,已近油尽灯枯,而说及冉兴,他却强振精神,眼中竟神采明亮,罕见地一改深沉的城府,把他对功名的急切渴望显露无疑。
不知怎的,尽管知道自己将会因为令狐奉的这道令旨越沙涉险,莘迩此刻,倒不似往前,没有对令狐奉加以腹诽。
他喟叹说道:“大王雄心壮志,折而不挠,人杰也!”
张龟问道:“明公,大王的此旨,不知可还有缓冲的余地?”
莘迩慨然说道:“长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奔袭朔方虽险,我又何惧?我已领命!”
令狐奉给了他五天的准备时间。
需要准备的东西很多,骆驼必不可少,沙漠里昼夜温差大,御寒的衣、帐也不能缺,胡骑虽可较长时期的不进热食,一定的粮食也是要带的。此外,兵械、箭矢等物,尤不能少。
莘迩给羊髦、张龟各分配任务,叫他俩明日一早就去找相关负责的各个公廨,着手筹集。
是夜,莘迩摆下家宴。
没有请别的人,只刘壮、刘乐、阿丑三人。
他也没有对他们说他将要远涉流沙,犯险出战的事情。
刘壮局促地不肯坐饮,莘迩装作生气,他才坐下半个屁股。
刘壮年纪大了,没喝多久就酩酊大醉,下人扶了他出去。
刚过十五,月尚盈满。堂外庭上,月光如水。
莘迩出到院中,从花苑里摘下花草,编了两个花冠,亲手给刘乐、阿丑戴上。月下观之,两女美丽动人。刘乐抚唐琴,阿丑献胡舞。莘迩举杯饮酒,遥望明月,心有所感,忽起诗兴。
他提笔在手,铺纸写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扔下笔,莘迩左拥右抱,携刘乐、阿丑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