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个隔着一张椅子的距离,生生把一顿早饭吃得长长久久。
裴继安颇有些食不知味。
他虽然不挑,遇得难时什么都吃,从前跑商时便是发霉的干粮都啃过许多回,但是一张嘴向来灵敏得很,什么东西煮老了,哪样食物咸了淡了,或是不够火候,一尝便知。唯有今日,那豆浆饮子忘了下糖,明明该吃起来一股豆腥味,他却始终半点不知,硬生生喝完了三大碗,又接了沈念禾递来的麻饼,不知不觉就囫囵咽下两个,面上犹自笑着。
眼见已经过了寅时,郑氏起得来,收拾妥当,一进堂中,就见两人本在喁喁细语,看到自己进来,便欲盖弥彰地分了开去,那侄儿还一派正色地叫道:“婶娘怎么这样早?我同念禾给你留了饭食。”
一面说,一面居然正正经经地指了对面的位置,又指座位对应的桌上摆的吃食,煞有其事地道:“晓得婶娘喜欢董大麻子家麻饼,今次买了芝麻、花生、酱肉三个馅的,我已吃了两个酱肉馅,果然味道很好,特留了两个出来给婶娘。”
郑氏怕沈念禾害羞,到底没有追着说什么,顺势坐了过去,又很给面子地接话问道:“那酱肉是什么肉的?甜口还是咸口?”口中说着,还特地把那麻饼撕成两半,待要寻个酱肉馅的出来,分一半给沈念禾,谁成想半日没听得回话,抬头一看,却见侄儿手里捏着小半个饼,竟是怔了一下的样子。
她自家经过这时候,见得侄儿如此行状,虽只猜到四五分,却一时憋笑憋得险些手中麻饼都要掉下来,好险才没有笑出声,只觉得肚子都忍得发起疼来,忙咬了一口,若无其事地同沈念禾道:“原来是羊肉麻饼,果然滋味好,半点膻味都无,念禾也尝一口……”
果然把那麻饼递了过去。
裴继安面皮厚,只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又给郑氏倒起豆浆饮子来,复又给沈念禾也添了半碗,等试了试碗壁,觉得不怎么烫手了,才同她道:“莫要光吃蒸糕,也喝一点送一送。”
郑氏才喝了一口,就被那豆腥味噎住了嗓子,抬头见得侄儿碗中的豆浆饮子已然见了底,那笑再也憋不住,忙给沈念禾碗中添了糖,同她笑道:“你三哥口甜,吃什么都带着甜味,咱们这种口不甜的,只好自己加点饴糖才喝得进去。”
裴继安这才反应过来,再去喝一口豆浆饮子,果然哈喉得很,后味又带着豆腥,一时自己也忍不住笑,又看了一眼沈念禾,给她搛了一个芋头馅心的小煎堆。
沈念禾十分坦然,把那小煎堆吃了一口,先抿嘴也看着他笑,复才转头给郑氏也拿边上的筷子取了一个,放进她碗中,道:“婶娘也尝一口,虽不太甜,香气却很足。”
郑氏将那小煎堆吃了,笑眯眯道:“果然好吃,给你三哥也拿一个。”
沈念禾挑了挑眉,却也不拒绝,依言做了。
裴继安尝了尝,笑道:“我吃着倒是有点甜。”
一面说,一面又去看沈念禾。
郑氏见得侄儿在此处对着沈念禾看来看去的,话中意有所指,当着自己的面还敢这般胆大,忍不住暗骂:心上人给的东西,能不甜吗?只恨老娘早间没去弄个生苦瓜回来,叫念禾塞你嘴里,看甜不死你!
郑氏在边上坐着,旁的东西弄不太明白,后头说的东西倒是听得很懂,忙敲着边鼓对沈念禾道:“要吃糕点,只叫你三哥做就是了,攒了钱自家做嫁妆才好,便是要出去吃,也要花他的俸禄,难道还花自家这一点辛苦钱?”
裴继安听得直笑。
他一个不入流品的小官,得的那点银钱也只够买卖吃食,光靠俸禄,存一年也未必够赁得起此时住的这个宅子,眼下听得郑氏这般说,只回道:“我挣得俸禄,自是要有内人来管,只那内人挣的银钱,却要拿来养外子,认真论起来,还是我这外子占了大便宜。”
一时饭毕,沈念禾看时间还有剩余,便又细问了隔槽坊当中的几样事情,琢磨了一会,方才道:“眼下是地方有了,只缺人同钱……”
石启贤要行隔槽法,折子已经递了上去,周弘殷虽然晓得其中许多后患,奈何此刻缺粮秣饷银缺得厉害,只在政事堂商议了两日,就批示下来,要先寻地方做试行。
场所是现成的,拨了东门外城的一处空地出来,那里实在偏僻,并无几个人,只有十来间漏雨的破房子。
至于人力同银钱,左久廉旁的不行,板脸是擅长的,只说本是试行,朝廷并未另行拨银,勉勉强强凑了三百贯出来,又点了几个平日里没甚存在感的末流小官,自才来应役衙前的役夫里抽了十来个,就算凑齐了。
裴继安早料到会有如此结果,倒不怎么在意。
三百贯钱,二十号人,其中还有大半是只能帮着东西或是搬抬杂物的役夫,如此配置,无论想要做什么东西都难如登天。
左久廉虽然抢了差事,可他心中另有打算,只想着拿隔槽坊给酿酒坊去做个漂亮陪衬,恨不得什么都做不起来,哪里会有心出力,自然只能另谋他法。
不过两手空空,只凭一张嘴巴去要东西,裴继安多少有些自知之明,他既不是郭安南这样背靠大树的权贵之后,也不是石启贤一般的位高之臣,绝无可能。至少得把一应做法、计较全数准备好了,再去寻合适的人来说项。
今日早上见得八面玲珑的詹掩夫,他已是初步有了计较,眼下只缺把前期准备做好,便有信心